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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绕辫子的故事

绕辫子是中部地带一些地方的土话,类似白扯子,你可以简单理解为,混混,严重点就是地痞流氓的意思。多用于对一些不务正业不学无术之人的蔑称。

绕辫子生于七十年代末的前两年,家中兄弟二人,他排老大,如果算上前面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他就算排行第二吧。

绕辫子读书一直就很一般,加之家里条件不好,勉强混到初中毕业,终于混不下去,一个把书包一背就回去了。

离开学校那天,老师问说,你干嘛?不读了?不来了?

不读了。不来了。他说。

他的离去,老师连留都没留,反而有如释重负的舒坦。

就这样,绕辫子的读书生涯结束了。那年,他十六。

不读书就要找点事做呗,那个时候就流行到广东来打工,但工作比现在还要不好找得多,两三百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许多人削尖脑袋抢,恨不得卖身下跪搞潜规则。绕辫子来回去了好几遭广东,十进十出,都以失败告终,只好闲在家里晃荡,有哪家有事做的就去凑凑,别人也偶尔会来找他帮忙去做个小工,一天挣个十几块钱二十块钱的,没事做就在家待着,也有大把时间联络亲朋。

就是这个时候他跟那同母的大哥有了更多的接触,那是老妈之前的孩子,他老爸死了,老妈就改嫁了,这才有之后的他兄弟俩。他们虽然穷倒是也安宁,他那大哥就没他们好过了,没爹没妈,就个奶奶,自小就被欺负着长大的。那个时候正流行古惑仔,这些四五线城市的小镇青年们模仿的最透,也施行得最彻底,拉帮结派,拜老大,收帖子,打群架,滚纹身,啥都齐活。随波逐流,帮派火并的时候挨揍,独善其身,一个瞧你不上眼的挨揍,左右都是挨揍。

他那大哥属于后者,反正一样,被欺负得够呛。

绕辫子不愿意了,他好像天生就通此道,找了个能过话的人,让镇上的人都在某一天等着他,莫做孬种跑路。

不多久,过话的人回话了,说,都等着你呢,你真去啊?他们人可多,街上要站满的。

镇上的通共就一条街,站满又怎样,不成功便成仁,他当时这样想的时候已经在去的路上了,一路气赳赳的,经过山坡时,将手中的棒槌在地上砸了砸,那是他在村里找得女的捶衣服用的那种蛮锤,打算作为待会干架的武器,他左右挥了挥,找到点感觉,觉得还比较生风,心中更增了些胆气。

不成功便成仁,他再次这样告诉自己,宁愿被打死也不能做孬种。

结果他一去瞅,我,你娘,还真的站满了街。

那街毕竟是个镇街道,前后也有小一公里的,稀稀疏疏排满了人,他一眼瞅去,我去你娘的,没二百也有百八十号人,而他只有孤身一人?,加上这个时候颤颤巍巍从屋里过来支援自己的大哥,除了增添点士气,本质上并没有什么鸟用。

还打么?对面有人发话了,估计是想,他看到这阵势还不吓趴啊。

结果没想到绕辫子毫无退缩的意思,大声吆喝,不打来这唱戏啊?

打呀,开打呀!绕辫子先声夺人,你以为他是给自己壮声势,但他的样子的确狰狞,那一副死就死球的不怕死样儿,说实在,绝大多数人都有点怕。

绕辫子见无人上来,把哥推到一边,提着棍子就朝当头的人扫去,就此整个镇上的大街沸腾了。

那天是冷集,集是一些地方的俗称,赶集赶集就是上街逛市场的意思,他们一般根据单双日子来分冷热集,热集到处是人,卖东西的,买东西的,十乡八里都挑的挑拧的拧赶来了,人多得走都走不去走,到处只看到黑黑的人头攒动,但冷集,除了住在镇上为数不多的几户,基本就没什么人了,住也多住旁支街道,不会在主干道,所以他们把日子选在了一个天气晴朗的冷集。

那天一街人整整打了大半天,站在后面来凑数的中途肚子饿了还跑去小卖部去买了吃的东西修场,拉锯之久可想而知了。

最后的结果以绕辫子大获全胜而告终,而且他也没受多重的伤,就是去医院缝了几针,当时当街的人许多都弓着腰,严重的直接跪到地上喊绕辫子大哥。

大哥,以后跟你混了。

他们有的抱着他的大腿,死活不让他走,挥着胳膊,吆三呵五的喊人来一起换码头拜老大。那种抱大腿的场景现实中真的有,那种收服小弟喊大哥的场景,现实中的比电视演的更精彩。

自此,他算是打出名声来了,当时那场群架本身就有许多人在屋高头的楼上看到了,都在那跟屋里说:

我的妈呀,街上混子们在打架,站满一街人。我的天啊,我们这居然有这么多这样的人啦!

快看快看,那一个小儿拉着棍子对一群人。这会不会出人命噢。要不要报警哦。

天哪,那个小儿一个人打的满街不敢拢场。

再加上参与的百来人的口口相传,绕辫子很快成了名人,后来别人再提到他,不再是某某村某某乡某某镇,而是某某市的谁谁谁了。

绕辫子成了市里民间传说的某种名人。那一年,他十八。

绕辫子毕竟半大小子,事后,曾无不得意的跟自己最亲的那些长辈吹嘘,说,你晓得为么事我一个人能对应那么多人。嘿,我就只看到那谁是领头的就打谁,跟着的不打,他们都是一伙一伙的,每一伙都有个领头的。

他本来想是炫耀自己多么有策略,但无人随他称赞他,长辈们都无不痛心的说,这真是个绕辫子啊,不正搞,这以后咋弄噢,绕辫子噢。

绕辫子觉得很受挫,也的确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再次卷着铺盖,背着行李,提着包,不知道第十几次的踏上了广东打工之路。

也不知道长大了,终于像个人样儿了,还是国家政策越来越好,果真路子越来越宽了,他终于找到个工作,制衣厂的流水线普工,就此在广东稳定下来了。

这个时候他那七十年代末期后两年的弟弟也开始上高中了,学费凑够就凑不够生活费,工厂那几百块钱的工资好像真的不中用,一年工资凑不够老弟一年的学费。爹妈都出来广东种菜晒纸了,作为家中老大,他觉得这都跟自己相关,他决定出来搞事赚钱了。

正好当时一直有个找茬的车间主任,看上他喜欢的一个女工,本来人家也挺中意他的,那人左右在当中打怪,别看绕辫子有点狠浑狠浑的,这个时候他为了保住工作居然也能忍辱负重,不忍怎么办,他那家的弟弟要没生活费了,去到那城里的省重点高中,人家都是开着车给孩送汤,几丢脸嘞。

但他决定走了,就不一样了,当时就找了个机会玩了一顿那车间主任,一帮工友跟着起哄吹口哨,那主任很没面子的怂了,默默的没吭声,绕辫子出了口气就撂挑子走人了。

他出来干的第一件营生就是卖鸭脖,这是绕辫子祖籍所在省的特产,他在一些工厂密集的工业区支起了第一个鸭脖摊。

还别说,生意还挺红火的,每到下班,那些乌泱泱穿着工服从工厂走出来的打工仔打工妹们都三五成群的逛街,最喜欢买他们这种吃食了。

绕辫子很快就度过了拮据期,开始赚钱了,供给弟弟读书钱外,还有剩余,寻思着开第二个鸭脖摊,以后走上连锁的道路,他当时这样充满希冀的想。

但有人开始眼红了,请了一些当地的混子来找茬,死活要让他开不下去的意思,跟随他的两个小弟害怕说,老大,要不咱换个地方去摆摊吧,反正都一样。

但绕辫子不愿意,他觉得说自己没偷没抢,正经营生做事,没任何理由屈服于你们的,再说,他怕球噢?

他这次没开打,而是直接找到了当地维护地面治安的保安大队头,死活赖着人家要请人家吃饭喝酒,来来去去请了好些次之后,那些人再来闹事就会发现,他们头脚来,后脚保安队的就来了。

毕竟咱国家是法制社会不是,混子到底怕保安,终于他们消停了,而且也不敢直接找绕辫子的麻烦了,因为他们私底下在传,说,绕辫子上头有人,不能动,巧的是,这个时候广东打工的工作越来越好找,当初跟他打过那场著名的架的一些人,或者那些人的亲戚开始也出来了。一跟十,十跟百,出来打工,本来就都是跟着同乡的,免不了最初会在同一个地方混营生,这样就会聚成各种老乡集聚地。绕辫子所在地本来就齐聚了许多他老家那个市的打工仔,他又在老家很出名,出来也一样,再提绕辫子那鸭脖子,他们不是说什么某某省行政中心的鸭脖,而是说,那谁谁谁开的鸭脖。

自此,绕辫子在这里也成了民间传说中的某种名人,某些乌合之众的老大,别人不敢动他,也会去找他属下那些帮他看鸭脖摊的人的麻烦,他们年轻气盛也会跟人起冲突打架,然后被保安大队当场抓进去的,他就出面去保,据说一保一准,似乎两道都在买他的面子。那个时候,他二十一。

绕辫子钱赚得差不多了,感觉可以办些其他事了,他是一直有人追他的那种男孩子,他也没太多拒绝,但他觉得外面的都不牢靠,还是让家里说个比较合适。正好家里有个喜欢管闲事的老人,帮他说了一个。他一次过年回去瞅了一眼,二人相处了几天,他觉得还行,当年就定了下来,年后就一起带来了广东。夫妻两个都在外面打工,他还做着生意,他们家的生活越来越好了,到那年年末的时候,老婆怀孕了,趁着过年,他让老婆在家休养算了,他老妈也回去一道照顾媳妇了,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一件事彻底打乱了绕辫子的阵脚。

他老爸有个兄弟一直在镇上当着各种干部的,那一年正好赶上大队干部改选,他想继任,估摸着是有几个竞争对手,他怕别人找自己的短,在投票的时候占下风,想着说绕辫子的那孩子来得不正,是他们先有孩子才领证的,而且是怀了好几个月才领证的,名声不好,怕拖累自己,督促着绕辫子的老婆要去把孩子给引掉罗。

结果绕辫子那老婆也是傻,左右架不过说,他们这几家族亲,也是,一直他们家最穷,有些人掌握话语权老久,已经习惯了,不晓得抗争和违拗,居然真的跑去把八个多月的孩子给引掉了。

绕辫子当时在广东,听说这事,想去骂老婆傻球,但更恨他那叔,又听屋里人都说,八个月大的孩子啊,是男孩,都成型了的,甭提多窝火了,回来正好赶上叔的老婆又在那如往常一样数落自己的老妈傻不拉几,绕辫子当时顺手操起一个家伙就要打那叔和婶,幸好被在场的众多人给拦住了,有的年长的一边拦一边在那喊,妈呀,真是个绕辫子噢,打长辈,得得了啊,绕辫子噢。

这件事后,绕辫子有点心灰意冷,带着老婆和老妈一起迁居广东,把那个破败的家彻底扔在了农村,已经打算不回来了。那一年,他二十三。

很快,绕辫子的老婆又再次怀孕并顺利诞下一女,绕辫子的生活总算步入正轨,他家中最花钱的兄弟也上了大学了,还是名牌大学,他觉得总算有人出人头地了。

谁知,上大学花费更多,家里又开始拮据了,他的鸭脖生意也因为当地的一次市容整顿食品监督来检查,不过关,被停顿了。

绕辫子没了收入来源,之前的钱又都供给老弟读书,加之跟随他的人又多,他免不了,左借右出的,平时本来就没余钱,这下,屋里就剩老婆的死工资,很快再次陷入拮据。

绕辫子可不是坐等掉馅饼的人,看了看瘦瘦弱弱的老婆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开始出去寻思新的出路。

这个时候他正好碰上早年出来打工的旧熟人,一问,现在混得还挺好,得知他的情况后说要拉他入伙,让他当一个团队的头。

他一听,先是不信,这人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团队的头,扯去爸球,有这等好事?然后就是不自信,他毕竟没读个几天书,能进入正轨公司管理团队?

但对方很有信心,说,你在家里外面都那么出名,那么多人服你,说明你很有威望,威望是什么,管理人的本事。你之前不是也开了个有点规模的鸭脖连锁的?你那也是好些人的,你不是管得很好,那就是团队管理,一样一样的。

绕辫子想说,他那个在路边摆摊的鸭脖可不是什么连锁,但他忍住了,乐呵呵的答应了,能怎样,总不能坐在家里等死,试试呗。

结果一试,他彻底明白那人说的,你完全可以胜任,你最适合不过之类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们让他管的是一个特殊服务人群的头,就是那种跟女的对应的那种男的团队的头。至于他的用途嘛,就是以防这些人的客户的配偶来闹事的,可以顶一顶。他由此更理解,为嘛那人说,跟你之前卖的鸭脖还有点相关了。

我,你娘的,这还真是相关啊!

绕辫子当时也有彷徨也有迷惑也有犹豫和不确定,但说实话,他并没有持续太久,几乎就是当天,他就接受了这个现实,而且一当就是好些时候,还一度当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至于他自己有没折进去,还是保证了常在河边走也没湿脚,说实在,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他老婆是多少受了些影响的,外界开始有些不好的传闻,出来打工的老乡又都是在相邻的几个市里,到处是熟人,消息不胫而走,绕辫子老妈知道了,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过年回家的时候,绕辫子老妈不让媳妇进门了,让她滚了。就这样,绕辫子离婚了。那一年,他二十六。

离婚后,绕辫子把孩子交给在外边种菜的爹妈,一个人又到了另外一个市去打工,他决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那伙人再联系他,他直接不接电话,打得紧的,他一个脾气上来,把手机给扔了。

扔完手机他就后悔了,那个时候来说,手机对于绕辫子这样的人还是挺精贵的,何况他此时正在外面风餐露宿呢。因为,他换了个新的地方,再次的人生地不熟,他又陷入好几个月都没找到工作的困局当中,近乎身无分文,他又死要面子,决定不能向任何熟人去借钱,当天他被房东赶了出来,他拖欠数月房租,也不能怪房东。

一走出租房他才发现,出来打工这么多年,原来混来混去,还是跟当年刚来时候一样,一包行李,一个大包,就把全部家当装进去了,顶多就是多了几个桶和脸盆,他也留给房东了。

所以扔手机的时候,他正睡在一个桥洞下,被子蒙到了头,还是被冻醒了,他才发现快过年了,沿海地带的冬天原来也这么冷。

那是他第一次晚上起来看星星看月亮,还是在除夕夜,还是在一个桥洞里面。那一年,他二十七。

绕辫子痛定思痛,崛起了?

那就不是绕辫子了。

很快,不知怎的,这个地方也有人知道绕辫子了,然后听说他来了没地方住要款待他,还邀了好多伙计们的给他接风洗尘,要凑钱给他租房子住,相互合计着说绕辫子该继续做他们的大哥,带着他们搞点事。

这些人就是当年那场著名的镇中一架的手下败将们,就是那些哭着喊着要换码头拜大哥的人,他们这么念旧,可不光是当年的服气,后面多年绕辫子一直在照顾着他们的亲戚,只要找来就出手帮忙,所以绕辫子的确讲义气,也无怪乎人拿他当大哥了。

被人追捧不是得意,而是责任,越多人追捧你、跟随你,就说明你责任越大,又是被架到一个层面上,就必须担待些事,做出点成绩。

绕辫子不知从哪学来这一套理论,他觉得不能窝囊下去了,他得混出点人样。

他迈出去的第一步,就是跟着一个伙计去赌博,这一赌就赌出来辆面包车。当时他先赢后输,一个觉着不对,就赶紧换了辆小车,立即撤手,开着那辆小车就跑球了。

自此,绕辫子出门就有车护驾了,他又把休闲装一穿,还真是那么回事,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很快就考了个驾照,经常开着车给他那些伙计们的方便,一网人混得越来越乐呵了。

他重又开起了鸭脖店,很快又做成了“连锁”,这次他主打健康养生。健康养生的鸭脖你见过没,反正绕辫子的鸭脖就这种,还很受追捧。

生意红火的同时他在当地又重新开始出名并迅速建立威望了,他那些七拐八绕的一些亲戚为了子女读书,也开始来这闯荡了,初来乍到,免不了受人欺负和挤兑,但只要一提是绕辫子的亲戚,别人瞬间怂了。就这样,绕辫子一度成了众多亲戚在外面打工的保护伞,那些亲戚再提绕辫子渐渐的有褒奖甚至自豪的意味了。

一顺百顺,绕辫子的桃花运也随之来了。有个长得真的很漂亮,身材也很瘦瘦条条的一个美女一直追着绕辫子,要跟着他。绕辫子起初还是兴起,后来发现人当了真,严肃了,直接告诉那女孩说,我离过婚,孩子老大,我也没钱,你也能看到的,家里底子也很差,再说比你大十多岁呢,你跟我啊?

那女孩只有二十岁,比绕辫子那些上大学的侄女们还小,但他为了让绕辫子高兴不断讨好着他那些侄女,给她们买衣服夸她们漂亮,但绕辫子总不当回事,态度很冷淡。他并不看好这段姻缘,私底下总跟自己最亲的那些亲戚说,隔这么大年纪,要去她老家估计她爸会揍我。

但那女孩一直死心塌地跟着绕辫子,还把自己打工几年存下的钱都交给绕辫子说作为他们结婚的钱。结果正好赶上绕辫子那个兄弟要买房,他那名牌大学毕业的兄弟工作好些年了,不见给家里贴补什么吧,花钱数目渐长,现在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没房子怎么成,家里钱不够,他把自己钱都给了也不够,他就把那女孩给他说二人结婚的钱也给老弟买房子了。

女孩得知后,一句话没说,悄悄的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绕辫子发现的当天,追出来四处看了看,滴了几滴眼泪,心抽抽了几下,还没来及多想,电话就响了,那头很是高兴的语气,说他那弟房子顺利买好了,就在广东某市,准备年底就装修结婚了。绕辫子没说什么,随着乐了乐。那年,他三十二。

人的际遇同城市建设一样,日新月异,天天不同,女孩一走,绕辫子就开始倒霉了。

先是他的鸭脖不知怎的出了点问题,然后就开不下去了,他把车卖掉还债,然后他又不好找工作了。他去到以前待过的市投靠亲戚,那亲戚做着晒纸的工作,就是那种做鞋子用的纸,特别硬特别大的那种,一张一米见方,还很重,从湿的晒成干的,一张几分钱到一毛钱不等。绕辫子一去没几天,领头的就找到他说,你不用跟他们一样晒纸,这样吧,你做我助理怎样。

那工头头上有撮白毛,人称白毛工头,为人还挺仗义,收留了许多初期来广东因为各种原因找不好工作的人。

绕辫子一听觉得还行就答应了,完了,一上班才知,原来让他当的助手,说白了,就是保镖。

白毛工头说了,谁要不听话就让绕辫子打谁,他算是彻底知道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们晒纸也是分好多派别的,以祖籍为限分门别派,有陕西帮,有两湖的,有两广的。

白毛工头原本是好心收留了好多来打工找不到工作的,因为晒纸的确不太是随便的人能干的,一般人也不愿意做,但真的舍得豁出命出去,也是挺来钱的,他们那个时候天气好的一个月最多的时候能赚一万多,遇到雨季就差点。但这些人多了之后就开始抱团了,有些人不会想到知恩图报啥的,有个地方帮的人越聚越多,想要把白毛工头挤掉,取而代之了,白毛工头找绕辫子主要是为自己壮胆,就此真的打压得他们不敢再造反。

就这样绕辫子走上了保安之路,这个名词还是女儿电话问他,他零时想到的。

女儿问说,学校经常发一些表格要填老爸是做什么的,反正没有老妈也不用愁,那老爸呢,写是做什么的呢?你不算是农民吧。女儿问。

当然不是,他回。

那是什么呢?当时正好经过一个很大的工厂门口,有个保安跑出来给开车进去的人引路打招呼,绕辫子灵机一动,便对女儿说,你爸是保安,就这么写。

挂了女儿电话,他又退回那工厂大门口一直瞅,发现那保安看着还挺好,人五人六,还一本正经的很,对,就是正经。

正经工作,他从女儿的笑声中感觉到了一种放心,他第一次非常严肃的觉得自己真的要弄个看起来很正经的工作,哪怕为了女儿也必须如此,当工厂保安就挺好。

绕辫子打定主意,回去就向白毛工头辞职说要去应聘保安,白毛工头笑说,你现在干的就是保安啊。绕辫子说他要去应聘跨国外资企业的保安。白毛工头看着绕辫子,说实话很想笑,但大概有点怕绕辫子万一犯浑就没说啥,准了他的辞职,还很仁义的说,你找好再走吧,出去面试不算假,不扣钱。

绕辫子感谢一番便出去了,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吧,绕辫子很兴奋的跑回来说,他真的找到了一个合资企业的保安,还是保安队长,带团队,管十几个保安。

大家都问他说跨的哪国啊?绕辫子有点不好意思说没,就是海峡对面同胞和广东人合开的。

原来他找保安工作的时候还动了一番心思的,从全美资企业到中美合资,再到日资澳资英资,最后直到本土企业和有对面同胞的企业,绕辫子选择了后者。

有人笑着纠正说一国两制可不能说国,绕辫子这方面的人生观价值观正得很,直说当然的,必须的。

就这样,绕绕辫子顺利当上了这家颇具规模工厂的保安队长,拿起了还凑合的固定工资。那一年,他三十四。

这个时候老家发生了一件怪事,说怪可能太冷血,应该说悲事才对,有点惨绝人寰,他一个爱管闲事的长辈上吊死了,是他老爸的嫂子,按辈分他该叫老妈。

绕辫子的亲妈还是这老妈千方百计寻思来的,因为那时他爸穷,好多人不干,结婚算是兄弟当中最晚的。他家中那老弟读书,也受了老爹老妈家很多直接的经济支持,他前妻也是这老妈一手寻思操办的,对于这个老妈的感情可想而知,没想到她居然上吊死掉了,这是怎么说。

他一打听,知道了,绕辫子老爸那辈的几个兄弟闹不和,这老妈想劝和,宴前他们几个兄弟,然后破了多年的禁忌,喝了几杯白酒,回去的路上就倒下了,所有潜伏的病痛一溜排山倒海的都出来了,住院了。

这还不算,她那亲儿子不但不想说治疗她看望她,还在那闹财产,说“生不养死不葬”。

这六个字迅速成为了当市的热门词汇,传遍了大街小巷城里乡下,远在千里之外的绕辫子也都知道了,把个绕辫子气愤的,只想说这些混得还一直像个人样的,怎么连自己这个绕辫子都不如。当中还有更可气的,他们那读名牌大学研究生的侄子侄女们,一个个都不回来看他们奶奶吧,还在那嫌弃自己奶奶得重病,克住了他们的喜事,把绕辫子一干人给气得,当时请了假就开着车要奔回去给自己这个老妈仗势,可惜还没到屋,老人上吊的消息就传来了。

上吊的第二天,老人不孝子居然提着袋子回来要葬老人,还说葬完要分财产,当时老人的老伴和另外的子女扛着家伙事,要干架。绕辫子还是晚了一步,但也是各种膈应人,一会嫡亲不奔丧,一会儿子不让葬,一会同辈的不准开追悼会,整个就是各种奇怪,绕辫子长到这么大,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怎么,这些受过这么多教育,一直都说比自己这种人要高级得多的老老少少们,连自己这个绕辫子都不如。孝敬父母,天经地义,他们不懂?

绕辫子第一次生出一种叫做优越感的东西,觉得自己比他们好像还强点。那一年,他三十五。

日子很快就迈入了二零一二年,绕辫子的春风得意再次面临危机,他那工厂好像被什么金融危机波及,陷入了三角帐的漩涡,工厂外面时常堆满了讨债的人。

那情景很像零七零八年的工厂倒闭潮,那时经常看到这样被人堵满的工厂,客户,供应商,采购商,合作伙伴,所有上下游前后端的都来讨债了,当然还有工人。到这个地步的时候,老板多半已经跑路了。

难道,绕辫子有不好的预感,他没跑去老板所在的写字楼确认,而是另外一处厂外不远处给特别员工居住的员工宿舍,直奔某处打听,果然,那丫不在了,看来,老板果然跑路了。那丫是这老板在大陆的老婆,当然海峡那边也有,那边的同胞流行搞这个,还相互攀比成风,有些人只知道风闻,绕辫子却是亲历。

反正也不管他事,只是自此,他又面临失业危机了,他来到工厂门前,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央,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讨薪人还是维护治安?

他朝人群中一一扫去,忽然眼前一亮,心思一活,这些当中不乏大企业的老板啊!为什么不借机另谋出路呢?

他主意打定,开始有策略的跟周边人攀谈,这时正好有个老板在那一直打电话叫人来接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他就热心的过去聊了聊。

绕辫子天生笑脸相很容易给人信任的感觉,很快他知道了那大老板模样的人遇到的难题了:他要司机过来帮他开车,他连续几天都没睡,现在要去深圳机场接个人,有点路程又要走高速他怕自己精力不支出事,结果他那司机居然在牌桌上打得兴起不想起来了,也是,今天原本是要放那人假的。

绕辫子一听,的确,那老板眼眶深陷的程度可不就是几天没睡的,热情了说,要不我送你去。

你是司机?那老板并不是担心他的驾车技术只是有点防备绕辫子。

绕辫子为了取得对方信任,把身份证和暂住证都给他看了一遍,恰好这时有治安队的过来维持秩序,里面本来就有绕辫子的熟人,绕辫子立马找了来给自己做担保,这国家政府的人,你总该信了吧。

那老板果然信了,也是着急要走,就用了绕辫子这个临时司机。

路上老板问绕辫子怎么给报酬啊?绕辫子笑了笑说,一种是看着给点钱,数目随意,反正他正好也当搭顺风车到深圳兜兜风。另一种就是不用给钱,看能不能给他介绍个工作。两种都行,不过他更期望是后一种。

老板一听乐了,说你开车技术可以啊,问了他驾照的种类和是否开过的士。

绕辫子笑了笑,没说开没开的士,就告诉老板他的技术有多好多好。

老板说,我司机打算炒掉了,你有没兴趣当我司机。绕辫子一万个愿意。

就这样他阴差阳错的当上了这老板的专车司机,而这老板还是真正的合资企业的股东,就是那种真正的中美日三国合资的大企业。绕辫子还是实现了他进入外资合资企业工作的梦想,只是职位换成了司机。

他打包搬进新公司所在城市的当天,一办好入职手续,他头一个去的电话是打给女儿,告诉女儿说,以后写爸的工作不写保安了,写司机,老板专职司机。女儿说,司机就是司机呗,说老板司机不太好吧。他说,那行,就是司机就行了。那一年,他三十六。

当了老板的司机,绕辫子算是深刻理解到老板是一件多么难做的工作了,其实他也深有体会,这么多年,他其实也基本属于在当着自己的老板。

老板的公司再次出事了,不知怎么的,股东闹不合,出口的东西都被退回来了。

那天老板一上到车上就有点不同,果然之后他说,可能绕辫子得重新考虑工作的事情了,要是找到就先撤吧,他就不用司机了,一时要找不到就先在他这里待着。

绕辫子一路听着老板说起公司的危局和可能破产的期限,等他弄懂了整个过程,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就是货被海外拒收退回来了嘛,国内就不能消掉了?那些销售是做什么的噢。

老板,要不我帮你去走动走动,看能不能把你给积压的货都销出去,你先抗一段时间再说,怎么样。

老板听完绕辫子的话,愣了好一会,完了,说,行。

就这样,绕辫子真的开始四处活动,这家公司是生产电子产品配件的,那段时间,绕辫子时常载着满车的零器件在华强北四周瞎转悠,进来进去的跟各种人攀谈。

大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吧,他真的把公司的东西销出去了好多,最大的单居然上了千万,绕辫子一跃而成为公司的头号功臣,老板喜蹦了,觉得绕辫子简直是不知道怎么捡到的福星。要不是他实在读书太少,又不太能衬得上他们这种跨国大企业高层的样儿,老板真的很想聘他当个股东或至少副总啥的。

合不拢嘴的老板很懂得感恩,特地邀绕辫子到当时最好的场所吃饭,面朝着大海,沐浴着阳光,同绕辫子来了一场回顾人生的长谈。

最后,老板得知绕辫子当过保安,发现那是他最大的特长,问他是否愿意担任工厂的安全管控,配股份,年底共享分红。绕辫子乐呵呵的答应了。

就这样老板一拍板,绕辫子第二天就走马上任了,虽然说白了也就是个保安队的头,但至少名字、企业都提升了档次,管理的人数也一跃而飙升至三百多人,连装备都完全不一样,一溜的现代通信工具,监控、摄像头、耳麦,服装也很拉风,绕辫子动不动就穿着正装走进安全管理中心问问情况,看看监控,甭提多嘚瑟了。那一年,他三十八。

绕辫子的人生到此真正的步入正轨了,老爸老妈有钱养老身体健康有交代了,老弟早结婚生子有房有车升职加薪也有交代了,女儿十几岁上高中了,他觉得也该规划哈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了。

他想到了成家立业。

业,反正现在这样挺好,老家房子修了,过年记起来想回去了就回去吧,外面租的房子也挺不错,至少没负担了。工作也稳定得很,既体面又得老板和公司上下的信任,工资对于他来说也很可以了。

那就剩下娶老婆了,正好这时有人跟他说了个人,也是在外打工多年的,离异,有个十多岁的儿子。

绕辫子一想,挺好,他女儿,对方儿子,大家谁也别嫌谁,一儿一女,还凑个好字。

他这样跟中间人说的时候,嘴里还在嚼着火锅里的美食。这一年,他四十。(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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