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原本阴云密布，可等二女离开猿花潭后，天气逐渐转晴，守得云开明日当头晴。卿落月头戴斗笠，更显江湖风情，见着李笑晴一动不动，稳若泰山，失笑道：“姊姊，你命真好。”
卿落月划着竹排，李笑晴闻声询问道：“我怎么好了？丈夫都找不到，谈何命好。”
卿落月笑而不语，两人搭着竹排，行于泛青绿的河水当中，只听得四周阵阵虫鸣低吟，清冷的寒风呼啸而过，绿藻浮着河水飘零，但见一朵傲梅挺立于寒风之中，插于两岸深处。
李笑晴瞧着卿落月背对自己划着竹排，不由感到畅快，便轻轻哼唱着诗词遥曲，唱吟道：“花发西园，草薰南陌，韶光明媚，乍睛轻暖清明后。水嬉舟动，禊饮筵开，银塘似染……”唱了一唱，但听得卿落月低声偷笑，怒笑道：“怎么啦，姊姊唱得不好听么？”
卿落月抚着斗笠，运一口气，加速游去，一方说道：“姊姊人美歌甜，当真好听的。”
李笑晴见卿落月之前黯然落泪，如今一见，她早已活蹦乱跳，心里舒服一些，想到天师临行前交代，便说道：“妹子，想听我继续唱么？但有言在先，听完你可得听我说说我的故事。”
“那再好不过啦。”卿落月转头笑道，如花开一般，独美风景，大有良辰之风华。
李笑晴蓦地里生出想抱她入怀的念头，不由心想，“连我也欢喜她的紧，可见无明有多么爱她了。为了妹子，无明吃尽苦头，想不到却换来妹子的不理解。也罢，投金抗宋，本就是龌龊之事，非但妹子不打紧无明，便是我自己，也时常瞧不起我了。”
李笑晴摇摇头，索性将琐事抛之脑后，唱诵道：“水嬉舟动，禊饮筵开，银塘似染，金堤如绣。是处王孙，几多游妓，往往携纤手。遣离人，对嘉景，触目伤情，尽成感旧。”说罢躺在竹排上，思起故人，又唱了起来：“别久。帝城当日，兰堂夜烛，百万呼卢，画阁春风，十千沽酒。未省，宴处能忘管弦，醉里不寻花柳。岂知秦楼，玉箫声断，前事难重偶。”
卿落月划排西下，不多时便行出数里，见远处便是萧索群山，再往前既是开封，过了开封，再行百里，便是千山。开封之畔，便是恒山。众所周知，华山所在之处，几近洛阳。
还有几月便是恒山的饮剑会，卿落月答允过她自己，务必要在饮剑会开始之前将书信送到。参加饮剑会者之众，有近数十家正宗门派，其余有近几十家小门派也来参加。
卿落月想起华无道欺骗自己走路，便摇头嫣然笑道：“空遗恨，望仙乡，一饷消凝，泪沾襟袖。甚么都过去了，恨不恨的，都是空谈啦。”她拔出李笑晴脚边长刀，道：“姊姊，你定然饿啦，落月给你捉鱼儿吃。”
李笑晴抓住卿落月衣襟，轻声说道：“姊姊不饿，你可知适才唱诵之词为谁所作？”
卿落月俯身蹲下，说道：“这我却不知。只是曾听……一位故人念及过。”
李笑晴道：“这是柳永所作，当代最为受人敬仰的便是他了。你怎么会唱的？”
卿落月垂首低声道：“以前是我师兄唱过，在天雨山庄，都过去好几年了。那时我们每日便是挨着师父骂，但爹爹从来不打我，只是一味地责骂，想到以前，我好想穿梭回去。”
李笑晴抚抚卿落月绿簪，说道：“屠悲凉那老贼待你不好么？”
卿落月道：“爹爹待我很好。我幼时没有爹爹，没有娘亲，没有外公外婆，连弟兄姐妹表侄叔婶都没有一个，从小我便是一个长大，若不是青明教，我身不知何处，死不知何方。”
李笑晴忍不住搂她入怀，卿落月如欲挣扎，也渐渐停止了反抗，又言道：“姊姊。”
李笑晴听过“姊姊”这两个字，不由心中一动，暗念，“她管我叫做姊姊，管屠悲凉叫做爹爹，管青明教的杂碎们叫做家人，管那百骨蝙蝠叫做爷爷。可知这几个字情深意重，若不是她信任于我，我怎生能成为她的姊姊，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妹子一生了无亲人，现今屠悲凉、百骨老贼，青明教众弟子，甚么陆无笙，甚么蓉儿，全都不见了。她这么跟随我，也是怕没人与她说话，与她欢笑，她曾多么喜欢无明，如今无明却做出这样的事。”
李笑晴呆愣片刻，见卿落月俏脸红晕，“嗯”了一声，说道：“怎么啦？”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责骂于我。”卿落月眨眨眼睛，站起身划动竹排，绿水涟漪。
李笑晴愣了一愣，适才那股荡然之意还未落去，便即说道：“不骂你怎能长大？”
卿落月偷笑，说道：“那你才十九岁啦，你也是个没长大的娃娃嘞。”
李笑晴道：“那我和你自然不一样了。我是你姊姊，便要教你这世道危险……”
“好啦，那有那么危险。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卿落月竹排游动似是剑鱼，顿时飞快如电。
竹排疾俗般划了一阵，绿藻拦路，卿落月挥剑斩过，幽幽的水面波动着轻袅袅的浮光，游动在两岸河畔，生出一股不太好闻的自然气息，夹杂着些许松果香味，融合，更觉难闻。
日光应于水面，李笑晴看着江南水乡风景如面前可人儿般风雨绸缪，不由哑然，过了三刻，卿落月回头见李笑晴已轻轻睡着，也不想再过多打扰，等到黄昏将至，竹排依旧未至岸边。
李笑晴醒来后发现卿落月打着瞌睡，手帕落于水面之上，李笑晴捡起手帕，想着卿落月留着手帕有何用处，不由摇头，瞧着卿落月身后背着的那把拐杖，又是摇头，孤自道：“她从小信守承诺，别人托给她甚么便是甚么，可见她的忠厚，便是如此，以后定要吃亏的。”
卿落月听着李笑晴这般一念，不禁醒来打个哈欠，接了手帕塞在衣包之中。李笑晴安着卿落月睡去，幽幽的说道：“你不是愿听姊姊的故事么，姊姊这便说给你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