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解人生有多么短暂,一个人必须走过漫长的生活道路。
────亚瑟•;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
这个世界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可惜在今天之前,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属于后者,而今天之后,又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再次落入这一范畴。
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的自己,我深深佩服佳颖的“再造之术”,赞道,“你出国深造应该选整形外科!”
她鄙夷地看回我,“可惜没有整形内科,你早晚还是会暴露的。”
“这个不用整,装装就行。”我说着朝她端庄微笑,惹来一阵嗤笑。
今天大费周折地找佳颖来帮我折腾,只因晚上要去参加一场宴会。
惹上这倒霉事儿还得从那晚在许单羽家借宿说起。
隔天早上我从梦中醒来,盯着空空如也的墙面,半梦半醒间哀怨地想——这悲催的居然遭贼了?!视线一转,见那“贼”正衣冠楚楚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握着白瓷杯放在膝头,另一只手举着张报纸目不转睛地读。
许是听到动响,他的视线越过报纸投向我,“睡得好么?”
脑子从没这么快清醒过,我腾得坐起身,哑着嗓子说,“挺…好,你呢?”房间里弥散着浓浓咖啡香,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些。
“托你的福,几乎没睡。”他将注意力转回报纸,懒懒地说,“桌上有水。”
我咕嘟咕嘟喝下半杯水,本想他八成是故意编排我的,可不小心望进他的眼睛,却真的只见一片血丝!这,这是…“我害的?!”
点头。
“你自己睡不着少赖我!”
“没心没肺的人普遍睡眠质量高。”报纸挡了脸,他握着报纸的手却在轻轻颤动,带笑的声音说,“11月15号晚上柏氏的聚会,陪我去。”不等我推辞,他又补上一句,“看在昨晚份儿上。”
昨晚我干什么了我?睡得香也有错么!一时想不出如何反驳这半是调笑半是暧昧话,我心虚地翻身下床,溜出去洗脸。
经过他身边时,我却脚步一顿。回过头刚好看见窗外初霁的晨光,真是个好天气啊!
“少爷,您的报纸拿反了。”我说完转身继续往外走,腮帮子忍笑忍到酸疼。
于是昨天我收到了柏煦的礼物。
“那披肩很适合你。”佳颖替我展了展裙角,“说真的,你决定了么?”
“决定什么?”我奋力拉上拉链,却把昨天送来的礼物——一条白色羊绒披肩叠好,小心地装进包里。
“柏煦呗,既然我当初劝你你不听,那就决定了不论今后遇到多少困难,你都要坚持走下去。”她的声音柔如细雨却坚如金针。
“拜托佳颖姐,我恋爱都没谈过你是不是想太远啊,我跟他真的没有啦~”
“蓁蓁,我们早已过了做梦的年纪,你必须考虑将来。”她不许我打马虎眼。
“我是他的心理医生,他对我可能带着移情,我自己或许也是职业关怀,所以…”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考虑顾院长?”她眯起眼问。
“老顾?怎么可能?!”我瞪大眼睛。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我看你心里清楚得很。”
我苦笑着不知从何说起,早已过了不顾一切的年纪,那么顾虑太多又如何?
佳颖见我不说话,自语道,“其实你骨子里透得很,所以千万别像我…”
眼见她眼眶开始发红,我忙转移话题,“好了好了,你这沧桑劲儿又想让我叫干妈了?”
她破涕为笑,只是自从在许单羽家见过那些照片,她现在的笑容在我看来总带着三分隐忍。
送走佳颖,为了避免弄乱妆容,我正襟危坐地看了两个小时电视,直到柏煦打来电话,才裹了大衣出门。
他没自己开车,而是坐在车里等我,一见面就揶揄说,“原来你打扮一下还是能见人的,就是这大衣寒碜了点。”
我忍着揍他的冲动说,“太招摇了,过会儿再换。”说完拽了拽露在外面的裙角。
他堆满坏笑看着我,“又想在车上换?”
“找死啊!”我抬手就敲。
“你再敲我头试试看!”
“啪。”
“……”
没想到这一下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他扑上来就要报仇,“今天不让你后悔本少爷跟你姓!”
他穿着法式白衬衣和黑色西装,英姿挺拔却不顾形象地和我闹起来。还好我理智尚存,想起摆弄了三个小时的发型,当机立断说,“不打了不打了,你弄乱了头发抓一抓就好,剩我一人丢脸我就不去了!”
“那我陪你一起丢。”他的眼睛似一汪深潭,映出我微微痴迷的样子。
“叮铃铃~”一阵电话铃声点燃了尴尬。
“咳…你好。”柏煦接起电话,“让她放心,我马上就到。”
车上很热,我趁着他打电话扭脸的空当,将厚大衣换成了披肩,映着深蓝色礼服,如同深海之上最洁白的冰川。
他挂了电话回过头,默默打量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我低声问,“好看么?”
他撇开视线说,“一般。”
就这样?我有些失望,却忽然捕捉到他耳根微微泛起的红晕,于是轻牵嘴角,凑过去问,“那你怎么不敢看了?”
“谁不敢...”他扭过头匆匆瞥了我一眼,似乎没料到我凑得这么近,怔了下,马上掏出电话来拨。
只是这一来一回稍显慌乱,我忽然心情大好。
“好了么?”他握着电话打得很专心,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要去接你们么?”
“…”
“放心,带小佳一起来吧。”
“…”
“一会儿见。”他挂了电话,对我说,“许二和我们家人很熟,这次刚好介绍些生意上的人给他。”
“嗯,”我想起章函凌不觉又开始紧张,“你有没有跟你妈提过我?”
他漫不经心地说,“没有。”
我一阵失望,他居然从没提起过我,“她要是不喜欢我...”
这次轮到他好整以暇地看我的窘态,嘴唇弯出个好看的弧度,说,“原来你是怕见婆婆。”
“怕你个鬼!”我抬手敲过去,却被他捉住握在手里。
“嫁给我。”
这一句话毫无缓冲地重重落在我心里,砸出一阵噗通噗通的心跳。我条件反射般回了句,“美死你!”
他松开我的手,带着一丝得意说,“吓着了吧?”
又耍我?!我眯起眼睛瞪他,却觉得他笑容匆匆停在了嘴边。
“不过一会儿我怎么介绍你?女朋友?”
我装得面不改色,“不行,你都没跟你妈提过我,这不礼貌,再说,我还要考察一下。”
“好,随你。”他唇边弧度微微上扬,“今晚免费体验。”
一下车就被一大群人热情迎接,我有些吃不消。
“平日不这样。”柏煦边说边牵过我的手往里走,自然换来无数“偷瞄”。
虽然来之前我一直告诉自己,只当是场普通的聚会,然而步入宴会厅的那一刻,我难以抑制地紧张起来。
贝壳状的屋顶缀满古典繁复的水晶灯,仿佛碎落的繁星,温暖璀璨的光芒与别致的铁艺烛台交映生辉,深蓝色丝绒地毯将整个宴会厅衬得如同童话世界。西装笔挺的绅士中点缀着优雅如天鹅般的女子,光彩照人,拖着酒盘的服务生在人群中礼貌地穿梭。
在人们将目光聚过来的一瞬间,我以追风掣电之势将手从柏煦手中抽回来。
无数人涌过来跟他攀谈,无数名媛抛来媚眼,我觉得自己一次次被挤得头不是头脚不是脚,刚想遁出,却被柏煦一把牢牢拉住。
“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声音稳稳地介绍。
于是在一声声虚伪的夸赞和在我看来像面具一样的假笑中,我只能含笑致意,一装到底。
在接踵而至的寒暄告一段落后,柏煦不动声色地将我引到一个柱子后面,终于得空喘息。
他端给我一杯饮料,弯起眼角说,“你果然很能装。”
“我脸都笑僵了!”我瞪他一眼。
“帮你揉揉?”他边笑边伸手过来,我利索地拍掉。
他正要说什么,却忽然敛了笑容,看着我身后说,“妈。”
“气色恢复得不错,看来小叶医生果然有办法。”章函凌穿着黑色及地礼服,裙摆上落下一地星辉,肩披翠纱,配着一头短发,说不出的风韵。
“章董。”我对她客气地笑笑。
“妈,这是叶其蓁,我女朋友。”柏煦的话透出不可置疑的语气。
章函凌面不改色,优雅地笑着对我说,“小叶医生,很高兴再见到你。”
我没有预期的窘迫,只是久久回味着柏煦的这句话,原来我的名字用他沉静的嗓音念出来是如此悦耳。
章函凌转向他说,“今晚来的都是柏氏的合作伙伴,尤其是刚从美国转向内地开拓市场的Settler的老板——陆佳铭,就在那边,你记得去打个招呼。”
“好。”柏煦淡淡回答,态度一反平日的不恭,很是谦逊。
见章函凌转身去和别人攀谈,我问,“怎么学乖了?”
他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说,“拿人家的手软。”
我刚才注意到许单羽正在和几个人介绍什么,脑子一亮,问,“是许单羽的事儿么?”
他果然点头,满不在乎地说,“我很快会赚回来。”
柏煦之前说投钱给许单羽做生意,然而他刚宣判无罪,估计账户还没解封,用的八成是公司的钱,就是向章函凌借的。我本想夸他两句,一转头,全部的话都惊得吞进了肚子。
门口进来的一个身影瞬间占据了我所有的注意力──佳颖?她怎么会来?!
她仍穿着上午来我家时的衣服,并未刻意打扮,头发些许凌乱,看来走得很急。她皱着眉,似乎在人群中寻找,最后终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疾步朝我走来,口型似乎在说,“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我迷茫地摇摇头迎过去,还未走近,已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冲在我前面。
“妈妈!”小佳一把抱住孟佳颖的腿,有誓死不放手的架势。
佳颖当场愣住,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之前没告诉她许单羽会来,而现在,也狠不下心说那不是她儿子。
她自然看得懂我,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小佳,立马红了眼眶,指尖轻颤着伸向孩子毛茸茸的头顶,却又顿住收起,紧握成拳的手骨节发白。
“我想妈妈,妈妈回家!”小佳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她,小手攥紧她的大衣,“妈妈为什么不要小佳?”
她下意识地摇着头,却像被抽去了魂魄,像个木头人一样被小佳蹭来蹭去,盈亮的双目用力看向房顶,眼泪怕是轻轻一动就能落下来。
许单羽站在不远处,恐怕和我一样,不忍心去拉开小佳。我的心脏像被人压住,眼睛看得酸涩。
时间在这一分一秒中缓慢爬过。
“这不是佳颖姐姐么?”一个身穿旗袍的高挑女子站到佳颖身边。
佳颖只看了她一眼就面露惊惧,迅速低下头说,“你认错人了。”
“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你与我姐姐的一位故人长得真像。”那女子蹲下/身,想把小佳拉到怀里,“小佳乖,跟小姨回去。”
小佳跟块粘牙糖一样粘在佳颖腿上,拔也拔不掉。美女脸色不佳,站起来看向身后的许单羽,声音娇媚地唤了一声,“姐夫。”
许单羽眉头紧锁,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一狠心把小佳扯下来抱住,声音哽咽说,“抱歉,小孩子不懂事。”
“妈妈!我要妈妈!”小佳在他怀里抵死挣扎,挣得他双手颤抖。
那美女却心满意足地笑笑,故意说,“看来小佳是想念梵茵姐姐了,她最近身子不大好,姐夫你回去看看她吧。”
许单羽脸色铁青,硬生生说了句,“没空。”
“可姐姐她们若知道你带着小佳参加这种宴会,却没空回去,会伤心吧…”她刻意强调“这种”,带着威胁的意味。
佳颖果然刷得白了脸,扭头就往门口走。
小佳趴在许单羽肩上哭得越来越响亮,嗓音都已嘶哑。我看见他小小的西装裤又湿了一片,许单羽心疼地抱着他往里面走。
这女人是谁,怎么如此可恶!
“等等!”我不禁上前拉住佳颖的手,冰凉而颤抖。
她闭了眼睛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再多说,然后甩开我的手,快步离去。
我一时呆呆地愣在原地。
她在害怕么?难道他们有把柄抓在孟家手里?还是她在恨我,恨我将她重新拖入这苦海…为什么要把她叫来这种地方,在这种情况下伤了所有人…
“她是楚梵茵的妹妹。”柏煦端着一杯酒站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