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孤独的日子,我终于喜欢上自己的无知,与它们相处感到惬意,如同它是一炉旺火。这时就该听任火焰的缓缓燃烧,不说一句话表示自己对无论何事的看法。必须在无知中自我更新。
——玛格丽特•;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
上次疗养院的暴力事件后,许单羽被送往另一家医院治疗了,他的故事我终究是没有听完…
至于老顾说的事儿,我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翻拍的旧照,镜头里有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的年轻夫妻,五个孩子,三个女儿和一对刚出生不久的双胞胎儿子,可爱得像一对瓷娃娃。
这就是柏煦的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全家福。柏煦的父亲,也是柏氏家单传的接班人柏先念,第二年就死于非命,而那一对双胞胎最终也只剩了一人。
顾以琛告诉我,柏煦的精神障碍并非双重人格,只是他对弟弟的记忆太深,臆想具体化,或许加之双胞胎之间的感应,他自己将身体让出一半给他弟弟。他告诉我这些后,让我发誓不告诉任何人,包括柏煦。
柏晗并不是柏煦的另一重人格,他是真实存在过的,他的亲弟弟。而从上次老爸的课件中,我也推测出,真正患有精神分裂的,也是柏晗。
我愈发肯定那件官司有蹊跷,而随着我的调查,柏煦却越来越扑朔迷离,复杂的家庭背景,种种光鲜背后的伤口…
此刻想起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总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戏谑笑意,我心里却翻来覆去的难受。
但是,柏煦并不知道自己并非双重人格,我又答应了顾以琛不告诉他…看来,只能我自己来查清了。
“哟喉~~”
我抬起头看见何岚和方微微走过来,忙将照片收回包里。
“你俩怎么一起来了?”
“她太沉把车压坏了,我半路拐过去接她来的。”何岚瞥了方微微一眼。
“哈哈…岚姐姐的车好嘛,人家想蹭一下~”微微不愧是寄人篱下的状态,能申能缩,就是缩得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不是说还有个人要来,谁啊,你终于找到男人啦?还是要闪婚!”方微微两眼冒光。
我眼角微抽——编,你继续编。
“闪婚没戏,闪离,她还有点希望。”岚姐姐一开口,我就觉得人生灰暗了。
“喏,来了。”我眼睛看向门口,一个窈窕淑女,白衬衣牛仔裙,依旧青春美丽——乃是我们的校花孟佳颖。
“孟、佳、颖!”方微微马上冲上去捏捏她白净的脸,“哇,活的诶~~”
“呵呵,微微,小岚~”孟佳颖拿掉方微微肆虐的手,说,“我前阵子回国了,以后也不走了。”
“是不是被男人甩了?”何岚吸了口饮料说。
…静。
“这回还真是被你说对了。”佳颖耸耸肩,不论过多久,我们之间没有尴尬的立足之地。“不过我已经重新开始了。”
我看着她春风拂面的笑容,忽然觉得她这样很好,她已经继续生活了,于是我决定先不告诉她许单羽的事。
“早跟你说过,男人信不得。”何岚用力吸了口饮料,我知道她虽然毒舌,心却极善。有的人喜欢把事情往最坏了想,或许只是想要一个比预期好些的结果吧。
“许官人真的这么薄情啊~小颖你别怕,姐几个帮你撑腰,管他是富二代还是官二代,见一回打一回!”微微捋着袖子说。
“方微微同志,你不要这么男人好不好…”我把她拉回座位上坐好。
我们四个相谈正欢,旁边路过的一人忽然停下脚步,惊道,“孟佳颖?”
我抬起头,差点一口饮料喷出来——竟然是我那神一般的相亲对象,关璐。
关璐这时才注意到我,面色有些尴尬,“叶医生也在啊。”
“是啊,真巧…”这该死的世界咋这么狭窄,我心底一阵扭曲。
“佳颖你怎么在这里呢?许单羽也回国了么?”关璐一脸关切现在在我看来十分别扭,因为我知道他一心挂念的是,他的室友许同学…
“呵,不知道呢。我一个人回来的,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孟佳颖淡淡地笑着说。
“你们…分手了?”关璐的表情很是惊讶。
佳颖点点头,她略带恳求地说,“关璐,请你以后见到他,也别提起我好么?”
“你们…怎么可能…”
关璐同志,你应该高兴啊,佳颖退出你赢面至少扩大百分之二百吧,干嘛还一直摆一副遭天雷的表情。
“我俩爱得太深也伤得太深,所以,永远回不去了。”佳颖清明的眼中一派坚定神色,“所以,答应我,就当没见过我,好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佳颖一开口就跟他讲了这么多,却看得出他们关系很好。
关璐犹豫着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喂,这帅哥是谁啊?”方微微眯起天生八卦的双眼问。
“许官人的室友。”我替佳颖回答,“别八卦了,他不喜欢女人。”
方微微同学垂下头,似乎在忍着什么,几秒钟之后猛然抬起头,桃花绽放的双眼熠熠生辉,“他他他,他有男朋友吗??!”
我拍拍这位资深腐女的肩膀:淡定啊方微微,为了你的身心健康,我还是别提他暗恋许单羽的事儿了。
“蓁蓁,你怎么认识他?”佳颖疑惑道。
呃,这个,我可以不说么…“我们…其实,就是朋友介绍认识的。”我吸了口饮料。
“叶其蓁?”
我应声抬头,这回真的喷了。
“咳咳…”
孟佳颖镇定地拍拍我的背。
“你这是让我直接走人的意思么?”韩子越黑着一张脸说。
“不是不是,”我用餐巾纸擦擦嘴,忙赔笑,“只是没想到地球这么小,呵呵,韩医生,你怎么在这儿啊?”
韩子越的脸更黑了,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相、亲。”
我忽然有种替他把自己掐死的冲动。
还好那关路已经走了。这时,方微微在桌子底下已经快把我的脚踩烂了,我只得说,“哦,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的姐妹们,何岚,方微微,…孟佳颖。”我干笑着说,“这是我的同事,韩子越。”
韩子越草草地和她们三个打了个招呼,目光没有在佳颖脸上停留半分,我稍稍舒了口气。
果然,韩子越刚走,方微微就像三天没吃饭的人盯着一块肉排骨,质问道,“叶、其、蓁,老实交代!”
“同事,真的只是同事…”
“那他为什么那么在意跟你说相亲的事??”
我神是鬼差地想起韩子越说要保护我的诡异言论,脑子瞬间打结,“因为上次关璐的事有阴影吧…”
“这么说,你真的跟同性恋相亲了?”何岚一开口,我又开始咳嗽,差点把刚吃的东西都咳出来。我怎么忘了这位毒舌大姐是推理小说迷呢…
她仨见我这副可怜相,没逼问那天的细节。不过韩子越其人,却是勾起了众狼女的十足兴趣。
我们聊到小店打烊才散。
期间,毫无悬念的,我们共同目睹了韩子越被泼饮料的经典镜头。
待何岚开车送微微回家,我家住得近,便走路回去,顺便送佳颖去公交车站。
“佳颖,你跟关璐很熟么?”
她点点头,“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么?他就是那个失恋的朋友。”
我恍然大悟,而且瞬间把后面的剧情也猜了个大概。关璐失恋是因为许单羽,他当然不肯告诉他。而这时孟佳颖闯入,却使他俩成了朋友,关璐倒还挺大方。
“难怪你什么都告诉他…”我脑子里忽然蹦出个奇怪的念头:难怪那天关璐对韩子越那么殷勤,他和许单羽确实长得有几分相像啊,尤其是那双狐狸眼~~
“蓁蓁,他来过是么?”孟佳颖这样问的时候,还低头看着路面。
“哈?”我示意我完全不明白。她要是敢问“许单羽”,我就敢回答“谁?”
“前阵子,你的一个病人来找过我。以前也常听许单羽提起,一直没见过,叫柏煦。”
柏煦?!这个大变态,亏我还信他,竟敢背着我找佳颖!我气得牙痒痒,说,“他、精、神、不、正、常。”
“他是为你来的。”佳颖思索了下说,“他只是说,我让你保守秘密,让你做那样的承诺很不公平,是推卸责任,是在逃避。”
我愕然,心中却猛然一动——妖孽在为我担心么?
“他没说许单羽的事,只是我想了很久,也觉得若是真有那样一天,你确实会为难…而今天见到你,我就有了这种感觉。”她停下来看着我,“蓁蓁,你答应的事从不食言,即使那件事很难,即使对你很不公平,你就是这样固执,委屈了自己也不自知。”
“我?有么?”我眨眨眼说,“我不觉得委屈啊~”
“呵,少装傻了。”她轻柔地笑笑,“不过这个柏煦,很有趣,猛一见还和他有些像。”
许单羽和柏煦?完全正解——就是同一个妖孽村儿里出来的祸害!
“佳颖,你放心,我不会让那家伙乱说。”
“我知道他不会说。他那天的话句句说在针尖儿上,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他确实是个有故事的人…”我点点头,想起他的家事,微微叹息。
“蓁蓁,他不适合你。”
我吓了一跳,诧异地看向她,“你这话,怎么听着像我老妈?”
“我说真的…而且,我若真有个你这样的女儿也好…”她眼中忽然闪闪的,我知道她是想起了自己没见过几面的孩子吧。
我拍拍她的背,说,“行了,你实在想要我这么个女儿,我叫你声干妈就是了~”
“去,”她破涕为笑,戳了戳我的头说,“一问到正事儿你就打马虎眼。”
“噗,”我嗤笑道,“你那正事儿才是不靠谱~他是我的病人,我怎么跟他合不合适?”
“你啊,总是后知后觉…”
“干妈,咱说点儿别的吧~”我苦着脸打断她,“你瞧,你等的公交车都来了,赶快抓紧时间跟我热乎一下~”
“呵呵,那我走了,你路上当心。”佳颖淑女地冲我摆摆手。
“嗯。”我目送她往前挪了两步。
公交车在我们面前缓缓停住。
她扶住车门还未上,忽然扭过头,问,“许单羽他…还好么?”
我心底一声哀叹,孟佳颖,你忍了一晚上的问题终于还是问出来了。我忽然想起许单羽那天认真的表情,点点头说,“挺好。”
她似乎笑了笑,上车的步子也轻盈了些。
公交车又缓缓起步,我收起我那糊里糊涂的笑容,心里不知道许单羽是否也希望我这样回答,但我想,他应该喜欢看见她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