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真是挨打不记数！”

老处长可气地长叹了一口，说：“丫头，这懂与不懂，和精通与不精通，在汉语修辞上有质的区别。怎么一着急，跟志轩说话就没边没沿的！你是不知道他啥也认真？还是敢小看你叔叔和大忠他们？”

陆小璟抽泣着摇了摇头。

“我看你那良心真让狗给吃了！”

卢阿姨狠狠地瞪了陆小璟一眼，接着说：“你出国走，给志轩留下一老一小还有你妹妹，你田阿姨断不了捎点米面，我给也不要，吃顿饭还叫不来。就说学习，志轩要先帮你姨妈干完家务，哄睡乐乐，半夜三更地饿了吃口剩饭，也要走在你们前面。二妞跟龙龙过了元旦才回来，你现在打电话去问问二妞。她领彤彤上百货大楼买玩具，碰见志轩去买稿纸，一问还说自己手抄书记得牢，其实他哪有富余钱去买书。龙龙听二妞一说，这才恒下心来学！”

“丫头，”老主任心平气和地说，“我认识你们几个二十多年了，志轩在我眼里早就不是孩子了。报社还缺本稿纸？为什么他的威信比我们高？就因为我们这些老家伙眼不花！”

沉默。沉默中只有陆小璟一个人的微微抽泣声，孤立无助。

我开车驶进医院大门，卢阿姨站在门诊楼前等我们。陆小璟早就接来老处长，进门单见一桌丰盛的午餐。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她坦白了星期三晚上的冲突，是三年前一时的恼怒，用特别尖酸刻薄地语言刺激我所造成的结果后，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同学也就没脾气了。

沉默。沉默地感到无聊。

我习惯地从衣兜里掏出烟斗和烟丝盒，妞妞起身夺过去，把中华烟递给我，讨好地说：“三将军，人家骗我们是怕请不来你，来了就别客气，回去再奖励你条大中华！”

我划火点上过滤嘴烟。

“志轩，”梅梅放下一杯水说，“吵归吵，闹归闹，两口子就是打一架也不能离婚。丫头马上要去机场接丫丫，算我求你先表个态。”

“他只要不离婚就行。”

陆小璟先吐出心里的底线。我深深吸了口烟，说：“丫头，你不是不想离，因为你的生活中有了我单可以为你粉饰脸上的色彩，我想离是因为我早就没脸了。我的离婚条件从来没有变过，大姨卖房的钱是丫丫的，我没资格要一分，咱们可以立个字据。”

“你别拿离婚来吓唬我！”

陆小璟毫不示弱，我更咄咄人：“徐志轩说话历来算数的！”

“奶妈，田阿姨，叔叔，你们看见也听清了，是谁不是人！”

说着，陆小璟站了起来。

“我不是人，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智商高，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到如今，你见了棺材还不知为什么掉泪，并非是你不聪明，单是你从父母亲接受到的遗传基因中对徐志轩太自私！太刻薄！太幼稚！你问一问在座叔叔阿姨，我有没有说你错半个字！”

自己终于说出来压抑在心底多年的话，让陆小璟感到无地自容。她捂着嘴跑出客厅，没理走进门的三妞，梅梅和妞妞紧跟而去。

“三妞。”老主任叫过去女儿，听她低声活了几句，便可笑地摇了摇头，“亲家母，老田，我给志轩敞开门，他跟丫头也离不了婚！”

“离不了也得离！”我起身长叹一口气，“叔叔，阿姨，你们也该为我设身处地想一想，我当年就是找个四六不分的村姑，暖不过心来，她也不敢指着鼻子让我给她家‘交税’，跟她父母合起来哑巴说话！”

“志轩哥，别说了，你去看看丫头姐，办了件天大的好事！”

说罢，三妞得意地笑了。

确实，我开车从卢阿姨家到了医院的单身宿舍前，自己就感觉到和陆小璟的婚暂时离不成了。

“叔叔，我老师去年就是我们医院的特聘教授。她临床经验丰富，手术做的漂亮，课讲的特别明白，你知道我们院长是我大姨的老同学，只要我老师一去，他就让我给她当助手。我老师年初做两例心脏教学手术，先让我写手术方案，还让我第一次主刀，我也不知道她在考我，光说先来总院进修一年。我上月十九号来报到，叶院长上午来看我，我刚知道我老师硬把我调来了。”

听着，听着，我脱口而出：“燕燕，不能叫‘叶院长’，叫”，说着，自己的思路也紊乱如麻！

一个东东，我对华华和吴亮就难尽情礼。站在自己面前眉清目秀的燕燕，虽说戎装里透出孩子气，但她是杨铠和顾青的掌上明珠，陆小璟亲自挑选的临床医学博士研究生。

此时此刻，我面前何止杨铠一个人，想起来被自己得走投无路的陆小璟，真是有点不知所措！

“燕燕，你叔叔不合格！”

上校女军官把我也给逗笑了。她不是别人，这位是张天琳。

“没有的事！”燕燕说着眼眶里溢起泪水，“张阿姨，我参军九年了，我爸我妈从来没有看过我，我大姨去过三次，我叔叔年年都要去。我爸我妈怕给我叔叔添麻烦，一直不想让我老师知道我的情况。”

“燕燕，”卢阿姨高兴地说，“咱不管别人，姥姥知道就行了。下午要是没啥事，上姥姥家去玩。晚上我跟你叶阿姨说，咱不往旧楼住新楼，离姥姥家近，让她去安排！”

三妞一听，拉上燕燕就大步走去。

“杨军长，”老主任可笑地说，“我刚住院，丫头领上燕燕来看我，越看孩子长的越象你。等丫头一个人过来一问，其实她早就有感觉，她叶姐上午还问三妞回来了没有，杨茜要是燕燕非找志轩算账！”

老处长说：“杨军长，你是不是想让孩子一个人苦读寒窗？”

杨铠说：“田阿姨，你不知道，一个东东，一个燕燕，我兄弟恨不能割下来自己的肉来了给他们。”

卢阿姨说：“杨军长，我不缺孙子就缺外孙，还特别缺个外孙女。跟小青说一声，燕燕归我了！”

杨铠知道两位长辈对孩子一片诚心，只是笑而不答。他高兴地转过身去拉开乳白色雪弗兰“子弹头”的车门，先扶老处长和老主任上了车，然后说：“三儿，我们去军区办点儿事，小宝他们陪你二姐在老叔家，晚上叫过来大忠，咱们在老地方见。”

张天琳说：“军长，你自己去，我早上就给何部长通了电话！”

杨铠说：“我就知道你个鬼丫头昨天非要跟我来是别有用心！”

在大家的笑声中，张天琳敬了个礼，把杨铠推上车，还关上门，目送乳白色的“子弹头”驶去。这时，梅梅和妞妞疾步走来，一见张天琳，亲切地拉起手来，向她问长问短。

“志轩，你陆叔明天就回来了，还怕没人替你出这口气，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还有你大姨。你也得替丫头想想，别人不认识燕燕，彤彤也不认识？这几年他黄老师没少费心，放暑假就送他们几个去他大姑二姑家玩，东东领上看坦克大炮，两个和尚哥哥还得陪着玩藏獒，燕燕跟上去游泳，不吃完老奶奶的冰激凌不回来。丫头不是缺心眼儿，碰上你这么个脾气没办法，明天请你二姐来吃顿饭，杨军长和吴政委人真好。你也陪张丫头一起来，我跟你陆叔还给她爸她妈看过病。”

我向慈母似的卢阿姨点了头，招呼她们上了车，往报社驶去。

确实，聪明过人的陆小璟走到了我的面前。她不仅派三妞去姐姐家核实了燕燕，而且还让小朱专程请来单对我说话比任何人都起作用的杨铠，顾青也不得不跟上来，包括张天琳在内，大家都是想方设法来补救我们危在旦夕的夫妻关系。

“老首长，我们那口子说了，事儿是他惹的，只要你点头，他晚上过来就随你处置，条件只有一个，你必须收回你要离婚的话！”

张天琳比较了解我。车刚出生活区，她单我收回说过的话。两位同学叫停车，二话不说，把我撵到后座，和张天琳坐在一起。

“志轩，我不开玩笑。咱们刚上大学让你当班长，全班谁服你？中舟说你是正营级的副教导员谁相信？后来咱们不打不成交成了好朋友，你说你一辈子要感谢的人就是张天琳。人家大老远来劝你，你要敢不给丫头面子，以后谁理你，不信试试？”

说罢，妞妞松开离合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