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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断章之二

白雪琴音

那一天他想起了烛龙,方知这世间有的东西实在太过短暂,短得甚至在它发生时一不留神就错过了。

许多年后,师旷三弦震响的那一瞬仍在钟鼓脑中铭记,人世间沧海桑田几度变迁,凡人已不再是他所认识的凡人,神州也不再是他认知中的神州。

不周山笼罩着茫茫风雪,绝山千仞而起,峭壁万丈屹立。龙冢与龙穴之间的一线悬梁犹如细丝般横过天际,令翻涌的乌云和天空裂成两半。

火燃起来了,男人们的歌声齐齐唱响。六名祭司围着火堆,或持金册,或捧祭器,或举银盘。

为首的老祭司高举一根木杖,引领数名祭司唱诵着远古祭文,它的涵义似是而非,音节含混不清,像在极力模仿某种兽的声音。

老祭司身前跪着一名青年。青年的长发在风雪中飘扬,双眼蒙有黑布,两手反剪于背,他整个人在刺骨寒风中不住颤抖。

青年名唤师旷,他是来赴死的。

上元太初历四百七十二年,这群人从神州北面的浮水部离开,跋涉经过占地万顷的碧潮咸湖,在一望无际的黄土丘陵间行进,途中倒下了不少族人。

及至鲲鹏群于冥寒之地喷发出寒潮,朔月沉入广袤的乌海西岸,他们终于抵达不周山。

到得不周山后,老祭司甚至还未曾喝一口水,只休息片刻,便升起火堆,摆好祭器,迫不及待地开启法阵。

此阵名唤“天问”,据说是失传已久的远古法阵,用以召唤天地间最本源的存在,然而没有任何人知道它的详细用法。老祭司也只是听说,仅仅是听说……

他修改了祭文,并增添了一件祭品:活人。

从当年夏末开始的干旱,虽只是在长流河北方小范围内,却已令浮水一族处于存亡关头。

神明仿佛遗弃了凡人,无论他们如何虔诚祈天,恭敬作奉,都召不来本部落那位倨傲的神祇,再拖下去,浮水部势必将无法生存。

老祭司为了全族存亡,带着一名祭品进入不周山。

他要召唤这里的龙,祈一场雨,令族人活下去。

祭歌越唱越响,高亢嘹亮,而不周山中的千余条角龙全不理会。

浮水部人的歌声游荡在风雪中,被狂风远远送上山顶。

钟鼓听见了。它那时正在山顶沉睡,风卷着雪花在它耳边掠过。这是创世后的三十多万年里,第一次有蝼蚁般的人踏进它的地盘。

钟鼓睁开双眼,凌厉气势散开,笼罩了整座不周山,山下的火堆瞬间暗淡下去。

天问之阵四周一片静谧,祭歌戛然而止。

“来了!”有祭司道,同伴间产生了一阵不易察觉的骚乱。

老祭司只知道一点古早的传说,不周山上住着龙,却从未听闻这头龙的真面目。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望向山顶,虔诚跪地,年轻祭司们也纷纷下跪。

“不周山的龙祖——”老祭司颤巍巍地喊了起来,“赐我们一场雨吧!”

他干裂的唇间迸出几丝鲜红的血,顺着下巴淌下,昏花的双眼迷茫,声音却异常坚定:“神龙受祭——赐我甘霖——”继而双手按地,拜了下去。

“神龙受祭——赐我甘霖——”祭司们纷纷应和,五体投地地跪拜。

等了一阵子,风雪依旧,没有任何异状,火焰又升起来。老祭司茫然跪着,再次哆嗦着展开手中卷轴,思考是何处出了纰漏,以致无法上达天听,无法感应不周山的龙祖。

“杀了他吧!”老祭司忽而望向师旷。

“……先杀?”一名年轻祭司看着跪在火堆前的青年。

老祭司沉默点头。一人去拾来尖锐的岩石,照着青年天灵盖上比画,片刻后叹了口气。

“师旷。”老祭司道。

“是。”师旷答。

老祭司说:“你自戕吧,横竖也是一死,以示咱们浮水部的诚心。神龙会知道的。”

师旷眉眼处蒙着黑布,脸色惨白,薄唇紧抿,低声道:“行,照顾好我娘!”

一名年轻祭司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师旷低声道:“望神龙一并遂了我这心愿,来世必不再当……这半人半妖的……”

他的声音渐低下去,那年轻祭司割断了他双手上的绳索,将尖石交过去。

师旷目不能见,颤抖着摸到尖石锋利的一端,将它高高举起,朝自己天灵盖上正要使力……

刹那间紧闭的左眸中时空流转,一幕景象于瞳中掠过,四周飘起鲜血般的碎雪,漫天漫地。

师旷马上吼道:“小心!”

他扔了尖石,扯下眼前黑布,老祭司却不知其意,怒斥道:“你想做什么?”

“贪生怕死!”

“跪下!”

年轻的祭司们忙上前按住他,师旷不停挣扎,吼道:“快跑!有危险!”

他的左眼焕发出一缕金色,说时迟那时快,不周山顶射来一道金光,紧接着是年轻祭司的嘶声惨叫!

“啊——”那名祭司残破的身躯飞上半空,爆出一蓬血雨,不到一息间,又一人发出痛苦的闷哼,被金光贯穿了胸膛,刷一下碎成千万片。

老祭司忙抬头高喊道:“神龙……”

一句话未完,骨骼折断的闷响传来,老祭司亦被碎尸万段!

所有人痛苦大喊,接二连三被金光击飞,每一具躯壳都是身在半空时便已粉碎。

师旷拼尽全力就地一倒,侧身滚开,一道疯狂的烈火席卷了十步方圆,将碎肉、尸骨焚烧殆尽。

此时,周遭飘扬起鲜红的碎雪,正是师旷先前看到的那一幕!

由山顶疾射而来的金光化出人形,那男子散着火红长发,额头生出两只角,近发根处是海底珊瑚般的红色,继而变成光耀无匹的金黄。

他入鬓的长眉像迎风的刀刃斜斜飞起,眉下压着噬人的眼锋,臂膀上有几片金鳞尚未完全褪去。

师旷跪在雪地里不住发抖,抬头看着对方。

钟鼓像个无聊的小孩,玩够了,正打算回山顶去,转身时却忽然发现漏掉一个。他漫不经心地弹指,视线与师旷对上,刹那就怔住了。

师旷金光流转的左瞳犹如明镜,倒映出钟鼓的面容,紧接着幻化旋转,现出一条幼小的虺。

那虺昂起头,看着钟鼓。

“这是什么?”钟鼓微微蹙眉,依稀觉得那只虺有点熟悉。

他手指一抬,师旷马上被凌空提了起来。

“我是……”师旷喘息着说,“您的祭品。神龙大人……请赐我浮水部甘霖……”

“啊——”

言语间,师旷忽然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眼眶处鲜血四溅,左眼竟已被钟鼓生生掏了出来!

他重重摔在地上,痛苦地痉挛抽搐。钟鼓拈起那枚眼珠,仔细端详,眉目间满是戾气。

金色的眼珠被挖出来,带着师旷的淋漓鲜血,那条虺消失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钟鼓问:“你是什么妖?”

师旷抓起一把雪,按在眼眶上,忍痛断断续续道:“我父……是镜妖。求……求您赐雨……神龙大人……”

钟鼓漫不经心道:“镜妖?你要求我,须得拿我没有的东西来换。”

师旷终于缓过来些,左眼仍钻心般地痛,他颤声道:“我的左眼,能看到短暂的未来……以及一些过去……族人都说我是妖,令我来献祭。神龙大人,我是祭品……您可取我性命……”

钟鼓倏然就想起来了,那条虺,难怪眼熟。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不周山脚下,小溪流水中倒映出的自己。

他弄明白了,便抬手随口道:“死吧。”

师旷连忙高喊:“我……我还有别的!”

钟鼓不耐烦地等候,师旷捂住受伤的左眼,颤声道:“我还会……还会……我有一技,神龙大人,我会弹琴!”

钟鼓眉目间充满疑问。

“我会弹琴。”师旷在仓促间终于镇定下来,低声说,“恳请神龙大人允我奏乐!”

“什么?”钟鼓微微蹙眉,又不懂了,这些蝼蚁的名堂实在太多。

“五音发乎自然,协奏而为律。”师旷缓缓道,“能清人心,涤人神智。乐律是世上最美的东西。”

钟鼓冷冷道:“从未听说过。”

“既然这样,神龙大人……为什么不听一段呢……”师旷渐渐平静,低声说,“只要一段。”

钟鼓化做一道金光消散于空中,声音在雪里回荡:“那么,给你七天。来一条应龙看着他。”

师旷屈身于一块避风的岩石后,身旁是一条巨大的浅棕色应龙。

它的龙躯环绕着龙冢下的裂口,双眼微闭,眼皮的缝隙中焕发出淡金色光芒。

师旷吁出的气几乎要冻成冰,他勉强捡了几块断木,发着抖走向那只应龙,靠在它的身体旁,总算暖和了些。

雪停了,师旷抬起头,望向诸天星辰。冬夜的繁星在天顶闪耀。

“您有名字吗?”师旷不安地问。

“黄岐。”那应龙答道,它睁开双眼,金光笼罩住师旷。

师旷拘束地点了点头,耳畔黄岐的声音犹若雷鸣:“你不是凡人?”

“……我父是妖。”师旷手掌抚过膝前的妖兽骨,叹了口气。

他的金瞳被钟鼓取走了,那是父亲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

师旷之父为镜妖,古时的虚幻与回忆、未来的命运,镜妖都能得窥一二。当年他路过浮水部,与人族女子交合,那女子便是师旷的娘亲。

师旷很小的时候,父亲便离开了,剩下他与母亲相依为命。

镜妖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便是一枚“玄虚瞳”。师旷能看到许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窥见了族人的生死,预知了短暂的未来,并把这些诉之于口。

族人们惧怕他,生恐自己的宿命从他嘴里被说出后,便再无转机。

他们勒令师旷与他母亲到河边去住,然而临到干旱,过得不久,河水便干涸了,他们更认为师旷是不祥之人。

浮水部人囚禁了他的母亲,老祭司带他跋山涉水来到不周山,要以他的生命献祭神灵。

“你最好尽快。”黄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钟鼓大人让我看着你七天,而我的归寂之时也快到了。”

师旷未知黄岐所言何意,只点了点头,安静地看着手中断木,思考要用什么做弦。他需要七根弦。

“您听过音律吗?”师旷问道。

“听过。”黄岐答。

师旷抬头道:“是谁的乐器所奏?我没有弦,要弦,要尽可能坚韧的线,手指拨而不断。”

黄岐没有再回答。师旷看见它颈下的一片龙鳞色泽与全身鳞片浑然不同,黄岐是条棕色的应龙,而那片鳞则是暗青色的。

鳞片微微张开,内里是一层鲜红的膜,膜下犹有缓缓起搏的心脏。

那是逆鳞。

黄岐又睁开双眼,四周明亮了不少。

“不周山的冰蚕。”它的声音低沉沙哑,“结出的黑茧抽丝后或可制作你要的东西。”

师旷道了谢,前往山下寻找冰蚕茧。

黄岐闭上眼睛,过了许久,它听见耳边传来叮咚声响,是师旷在调弦,声音落在耳朵里犹如细碎的雨点。

师旷一根又一根接上弦,音调渐多起来。

黄岐的视野中一片漆黑,每一声破音都犹如裂开长夜的闪电落下,宛若暗夜里暴雨降临。

它的思绪被这琴声牵引着回到许久以前,面对一条通体青色的应龙……两条应龙在闪电与暴雨激荡的海面上穿梭,青龙一头扎入深海……

师旷试了试弦,琴声便停了。

他一手按在弦上,黄岐忽道:“雨。”

师旷点点头:“雨,润泽大地,雷鸣电闪,一场暴雨。应龙大人,您听出来了,想到了什么?”

黄岐道:“想起我的一名唤做擎渊的老友,它所过之处,总是电闪雷鸣。”

师旷沉默片刻,而后带着点期盼问道:“神龙大人……喜欢什么?”

黄岐答:“他不唤神龙,他是烛龙之子,名唤钟鼓,不周山的万龙之王,喜怒无常。”

师旷微一沉吟,拨弄琴弦,几声轻响于指间迸发出来。

“发乎于情,”黄岐的声音低低道,“自然感诸心耳。”

师旷眼中现出欣喜之色,颔首道:“受教了。敢问应龙大人在何处听过音律?”

黄岐没有回答,想到昔年与青龙擎渊在海上遨游时,擎渊每回都要去一个地方——海外凤麟州。

有一日,他们在那里见到了火神祝融。

祝融正立于高崖前,似在侧耳聆听。是时大地震鸣,千万地穴一瞬间同时洞开,地气翻涌不息,从通往极深地肺的孔穴中喷发而出。那是春来时极其奇异的声音,它们在山间缭绕,此起彼伏,仿佛有生命的风冲向天际。

地气喷发的那天犹如一场盛典,漫山凤鸣应和,麒麟仰首倾听,就连天地灵兽之首的应龙也为之驻足。

当初擎渊留恋此声,竟是绕山不去,直到轰鸣声过,方与黄岐归于东海。

“走吧。”回忆由脑海中退去,黄岐看向师旷道,“七日之期到了。”

它昂首一声龙吟,载着师旷飞上不周山之巅,将他放在平台边缘,遂低下龙首悲鸣起来。

钟鼓正以人形倚在石上,黄岐把龙角凑到他面前,钟鼓手指一触,黄岐便转头飞向寂明台。

此刻的师旷并不知黄岐已到应龙归寂之时,也未曾担忧过自己该如何离开不周山,他只是全心全意于心中想象一首曲子。

钟鼓看也没看他,双目视线恍若穿过厚重的阴霾,落在千万里外的虚空之中。

师旷盘膝坐下,将琴搁在膝头,沉声道:“钟鼓大人,师旷起奏。”

钟鼓眉毛动了动,正要答话,师旷五指一扫琴弦,七弦齐振。

那古雅琴声出现的刹那,仿佛有什么叩在了钟鼓的心上,声音轻微,却从不周山顶远远传开,回荡在群山间。

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的天顶,云层卷着翻滚的金边缓慢退散,一缕光洒向不周山。

茫茫天地间,山巅的钟鼓与师旷化做两个小黑点,阳光无边无际地倾斜下来。

乐声从师旷指间流淌而出,犹若温柔的绿意,又像蓬勃的春风。钟鼓安静地听着,琴声汇做涓涓溪流,在他心头淌过。

当他还只是一只虺时,也曾翘首以望难得的阳光,那样至少能从寒冷的溪水中上岸,晒晒自己的肚皮。

琴声又化做不容抗拒的烈日——一如当初那道温暖的龙息笼罩住他。

师旷闭着眼睛,回忆起少时在溪流边,母亲抱着他的那一刻。

她的怀抱温暖,身上带有青草的芬芳。母亲看着他,示意他不可离开太远,自己则在溪中洗衣服、捕鱼。

琴声铿锵却又透出隐约的温和,犹若衔烛之龙的龙爪,将那头懵懂无知的虺轻轻朝自己面前一揽,告诉他,不可离开太远。

乐音时而七弦齐振,时而单弦低鸣,在喜悦与惆怅间反复跳动,逐渐喑哑下来。

钟鼓缓缓睁眼,眸中流转着十万年前龙穴中的闪电与雷鸣。

琴声又低下去,仿佛凡人的哀鸣,转至极低之处。河流干涸,树木枯萎,师旷终日坐在河边,凝视垂老的母亲,目光带着一丝迷茫与悲伤。

族人的争斗、怒斥,将自己的母亲囚禁,凡此种种一瞬间化做狂风暴雨般的音律从琴弦间尽数涌出,恍若来自亘古之时久远的龙吟。

钟鼓在闪烁的混沌雷霆下穿梭,朝着尽头那创世的火源艰难前行。

不经意间,山中上千角龙已朝着不周山之巅昂起龙首。

漫山静谧,琴声时而喑哑,时而又如千亿洪钟反复震荡。

短暂的沉寂后,师旷左手按住弦端微微颤抖,右手则三指略分,同时拨响了喜、哀、恨三弦。

那声共鸣将血淋淋的钟鼓从山腹中捞了出来,也令师旷踏上前往不周山的漫漫长路。

横冲直撞,一往无前,乐音在哀与恨之间反复,钟鼓再次闭上双眼,无边无际的悲戚笼罩了他。

琴声化做漫天星辰,朝他压了下来,那是最古老的、创世之初便已存在的璀璨繁星,是夜空下每一阵轻柔的微风。

烛龙始终没能看到星辰,它化做撑天之柱,云海破开一道金光。钟鼓高声龙吟,带着不甘与期待。

琴声转至最低,颤抖的弦在师旷指间逐渐平息下去,然而那绝望的声音中又隐隐流露出一丝期望的情愫。

无穷尽的岁月已逝去,充满未知的时光还很漫长。

师旷再扫琴弦,催起共鸣,瞬间一声破音,弦断。

震响犹如在钟鼓心头重重敲下的一锤,令他倏然睁开双眼。

就连师旷自己也不禁一个激灵,从琴境中清醒过来。他的手指迸发出鲜血,勉强镇定心神,再欲拨弦,琴已哑了。

连着数下破声,师旷双手按在琴身上,抬眼,视线与钟鼓一触,继而低下头。

“奏完了。”师旷低声道。

钟鼓仍是那副惫懒模样,安静地倚在石上,但他垂下的双目却似有一抹辉光闪过。

乌云再度层层涌来,遮没了天顶的苍白阳光,不周山群龙低低哀鸣,转头四散。

黄岐明亮的龙目中,昔年与擎渊相识的景象一现即逝。它转过头,静静伏在寂明台上,等待自己最终的归宿到来。

师旷始终坐着,过了很久,钟鼓终于开了口。

“把我的鳞带回去,会降雨的。”他手指一弹,一小片闪着金红光泽的龙鳞飞向师旷,落在琴弦间,发出一声轻响。

师旷满面欣喜,恭敬跪拜道:“是!”

“接上你的琴弦,明年再到不周山来。”钟鼓说。

师旷猛然一愣,却未曾多言。

他小心翼翼收起龙鳞,忽然开口问:“您刚才……想到了什么?”

钟鼓并未斥责师旷的无礼,反而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师旷的脸上依然缠着黑布,挡住了那个被钟鼓挖掉左眼后留下的血洞,面色苍白。

钟鼓眯起眼,眸中带着一丝悲伤。他没有立刻回答师旷的问题,似乎在思索什么。

师旷轻声说:“我奏这首曲子时,想到的是我娘。她被囚禁在部族里,幸得您赐我一片龙鳞,她的性命才能保全。多谢您!钟鼓大人。”

片刻的沉默过去,钟鼓方沉声道:“我想起我的父亲。去吧,我会派角龙送你回家。”

那以后,光阴转瞬即逝,一眨眼便又是许多年。

拯救了浮水部的师旷,再无人敢厌恶于他,而是致以饱含敬畏与困惑的目光,将他的事迹辗转相传,并奉他为太古时代最伟大的乐师。

能与他一较高下的,只有一位名叫“太子长琴”的仙人。

数十年后,不周山之巅。师旷已满头银发,他理好那根断了多次的弦,抬头道:“钟鼓大人,我的子子孙孙,都将恪守这个承诺。”

钟鼓没有听明白,他看了师旷一眼,不解道:“什么?”

师旷轻笑:“钟鼓大人,师旷是人,人的阳寿有尽时,师旷或许撑不了太久了。”

钟鼓不做声了,打量眼前的人半晌,终于发现他的些微不同。

无所不能的应龙大人只能想起师旷第一次来到不周山的那天,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如今已是满头银白,他的行动已不再利索,坐下后须得许久才能起身。

唯有指间的乐声依旧,昔年被自己剜走左眼留下的疤痕依旧。

钟鼓对师旷形貌的认知几乎就只是那块蒙着眼的布。人在龙的眼中,正如蝼蚁在人眼中,难有分别。

何况每当乐声响起,面前的琴师安静而专注,仿佛回到了初上不周山时,依然满头青丝,依然神采飞扬。

钟鼓怎么可能知道他即将死去?

“将归寂。”钟鼓尝试着理解师旷的话,师旷一如他麾下统御的无数应龙,受自然之理所限,也会老,也会消失于这天地间。

“正是如此。”师旷点了点头,说,“钟鼓大人,师旷或许不会再来了,但只要浮水部的琴师还在,这首曲子,就会于不周山奏响。”

“知道了。”钟鼓近乎冷漠地说,“这才多少年?你们人的寿命怎么这样短促?回去吧,不须再来。”

而师旷没有说什么,他抱着琴,佝偻的身形颤巍巍地朝钟鼓跪拜,行了个大礼。

钟鼓侧过身,摇摇头,不受他这礼,化做一道金光,投入云海深处。

那年冬天,大雪覆盖了整个神州,垂老的师旷回到族中没多久便离开了人世。

又一年寒冬,角龙将一名身着狐裘的少年送上不周山。他战战兢兢地摆开祭器,坐在祭器中央,不敢主动开口。

钟鼓看了他好一会儿,未见蒙在眼前的黑布,也未听他出声,方才想起上次师旷离去前说的话,及至那少年颤声开口,钟鼓知道师旷再也不会来了。

少年道:“钟鼓大人,师旷已去了。”

钟鼓愣了许久,而后他说:“弹吧。”

少年是苦练过的,婉转的琴声十分美好。钟鼓静静地听着,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记忆中的师旷一头黑发飞扬,奏过琴,把琴搁在膝头,低声说:“星辰固然是极美的,我听人说过,五音便是来自诸天星宫。”

钟鼓问:“你也喜欢星辰?”

师旷应声道:“小时候我娘就抱着我,在河边看夜空。”

钟鼓点了点头。

又一年,春光正好,师旷抱着琴,朝钟鼓说:“今天部族里有人成婚,邀师旷去奏琴一曲,是以来迟了,还请钟鼓大人恕罪。”

钟鼓问道:“成婚何解?”

师旷解释说:“一男一女……彼此陪伴,度过余生。需要举行一个很重要的仪式。其实师旷也已经成婚了,并且有了自己的子息。”

钟鼓点头:“对人来说是重要的事,所以让你去奏乐?”

师旷笑道:“是的。”

钟鼓说:“什么曲子?奏来听听。”

师旷却摇了摇头:“换一曲吧。琴音本不该做世俗欢娱之用,但那对爱侣是我后辈,却不好推拒。”

说罢他轻轻挥指,一改昔时磅礴之音,转为碧空晴朗之意,充满了说不出的轻柔和煦,引得漫山角龙昂首长吟。

又过数年,山间阴霾,师旷指间淌出的音符犹如凝滞了,曲还是那首曲,却充满哀戚之情。

钟鼓蹙眉道:“今年的乐声不同以往。”

师旷沉吟片刻,抚平颤动的琴弦,说:“我娘离开了我,她死了。”

钟鼓想起烛龙,仰首望向不周山天柱,淡淡道:“你总需独自活着的,我父亲也离我而去很久了。”

师旷静了一会儿,继而点头笑了笑,再度抚起琴,这次的曲调却是哀而不伤,琴音在乌云笼罩的不周山中久久回荡。

面前人所奏的曲声逐渐拔高,渐渐将突破天际,这一次不周山的云层没有洞开,阳光也未曾洒下。

琴音令钟鼓回到现实,他注视着少年战战兢兢地奏乐,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的琴声响在耳畔,而师旷的琴声响在心上。

及至那一声裂石般的破音响起,弦没有断。

少年按住弦,静了片刻,接着弹下去。

“走。”钟鼓未听完便道,“以后不用再来了。”

少年神色惶恐,忙放下琴叩拜。

钟鼓派一条角龙把他送回了浮水部,从此大雪封山。

他终于切实领会到光阴的无情。

人生如飞鸟,相失天地间。

那一天他想起了烛龙,方知这世间有的东西实在太过短暂,短得甚至在它发生时一不留神就错过了。

许多年后,师旷三弦震响的那一瞬仍在钟鼓脑中铭记,人世间沧海桑田几度变迁,凡人已不再是他所认识的凡人,神州也不再是他认知中的神州。

浮水部师旷的血脉一直延续到很久以后,继承他血脉的人中,也不断诞生在音乐上有着绝世才华的人,他们都被称做“师旷”。

后世,《淮南子》中亦载有一名侍奉晋平公,名叫“师旷”的乐师的故事,他善奏白雪之音,能打动神物为之下降。

而这种种逸闻,终究只是上元四百七十二年冬,不周山中回荡的琴曲之遗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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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魔岛确切地说是一个被封印一个独立空间中的超级岛屿,四面是无边无尽的死亡是海。恶魔岛这个地方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只有无尽阴霾的天空,滚滚浓云在上空缭绕,一直灰蒙蒙,阴森森的。还时不时吹过一阵阴风,把宁静的空间,吹出一声声嘶嚎。一望无际的大地上,没有一丝生机,就连脚下的土地,都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寸草不生。在不久之前从帝都恶魔之都传出统治恶魔岛的君王最强大的堕落天使族之主大魔王驾崩了。恶魔岛很久没像现在这么混乱过······一个绚烂魔法与华丽武技的玄幻世界。一个地球新时代大学生穿越者的故事。一个亡灵低级骷髅成长为强者的故事。一个S级佣兵及S级佣兵团的诞生过程。一个在魔武世界新型城市的诞生过程。——————————这是一本我用心写的书书号:1021513欢迎浏览、观赏、推荐、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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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超级学霸,拿尽学校所有荣耀。一朝穿越,竟然成了世子!还是一个天生废柴,丹田被废,文武不会,修仙不配的世子。身份显贵……还可以接受。潜龙大陆,修仙为尊,不能修仙,等同十级残废。这么杯具……也不是重点!赶忙检查,还好没有小鸟,原来是女扮男装,差点吓死姐姐也。听说原主是个十足二世祖,坐拥逍遥山庄,酒池肉林,纸醉金迷,侍从成堆,妻妾成群,还有断袖之癖,身边侍卫全是美男。喜爱美女,最后醉死在了美人的怀中。丫的……这货还真能折腾。(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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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清明印!封印着华山睡仙陈抟老祖的绝世术法:五龙蛰法。因为它,南宋名相韩侂胄被杀;寒山寺方丈普远大师、翰林院大学士邱栋和江湖大侠杨正侠同时惨死,尸体被摆成了奇怪的姿势,旁边还有鲜血写就的一首奇诗!诗中到底隐藏了怎样的秘密?通过它是否能找到清明印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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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一:大家好,我是这本书的男主角。是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是一本书里,被创造出来的角色。我有一个M78星云生产的儿童电脑,一只只愿意吃饭睡觉的肥猫,还有一个不吃肉,只吃素的姑娘。于是,我的梦想,这本书的主题便是要么你写死我,要么我让你扑成渣,呵呵。简介二:这真的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我真的写了很多有意思的人。走,和他们交朋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