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想过会这样面临结局,如此之快,如此突然。
李嫣然本以为自己会坐在那张华贵的凤椅上,居高临下地看到杨柳给她下跪。她确然欣赏过杨柳,可是杨柳不错,她李嫣然比她更好。
毕竟狼狈落魄的不是自己。
到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她爱的人已经在很久之前死在暗不见天日的地底之下,在她还来不及向他表达爱意的时候……
即使是寂寞,也是一种爱吧。
她抬头看着格子窗外被分割地支离破碎的明月,李嫣然已经没有了家人,如今李贵妃也失了权势地位,用尽了心机手段,最后得到什么呢?在这凄清的冷室宫殿里,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倦怠。
身后的宫门被人轻轻推开,华服女子莲步慢摇地向她走过来。杯盏相碰,她回过头,看见华芸正摆弄着酒食,不觉出声问:“你也没想到吧?”
华芸怔了怔:“确实是。”自己会成为贵妃,这摆以前多么让人振奋。
“如今宫里也没半个男人,他这是打算让我们守活寡了。”
华芸沉默看了她一眼,清冷的宫殿中,偶闻几声蝉鸣,夏日的燥热却驱不散这一室的阴冷。
“皇上这突然地一走了之,实在有些任性。”
“如今天下一统,朝上一片清明,说不上任性。”
“嗯?你不怨?”李嫣然俯身凑到华芸身前,淡漠的眼,流转着幽冷的月华,这样的神采忽然让她有些胸口生闷:“你不怨他?如果你想他回来,我有很多办法。”
月色中的华芸默然地靠在椅背上,那样的神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
“最快的法子,只需将吴敏新得的皇子除去……”
“然后呢,我们再重复史静和解语的下场?”华芸揉了揉眉心,“我从未觉得如此疲倦,或者无趣?既然一早就知道了,何苦追求永远不属于我们的幸福?”
“那是她们两人太蠢,还没动手就被人发现了。如果是我……”
“是你,又如何呢?”
华芸眉间的倦意更浓,她静默地从袖间取出来一个青花小瓶,伸手放在桌上,“是你,又能如何呢?”
懒散而轻漫的声音,在凄清的宫室里拖地老长,老长——“换了任何一个人,又能如何呢……”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别人的眼里,你觉得我们能做什么呢?皇子确实重要,可是能为他生皇子的女人,却太多了。”
李嫣然呆呆望着桌上的小瓶,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华芸叹息道:“那个男人,我看不懂,你也不可能掌握他。”那样一个男人,遇上了是缘,也是劫。
咽下喉头的苦,哪个女人在进宫前没有做过三千宠爱集于一身的美梦?可如今这只剩女人的皇宫,还算是一个人待的地方吗?华芸心中庆幸,“总算皇上从未给过我希望,如今这样,倒也没什么。今后,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吧。”
她返身向宫外走,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地极瘦极长,微微一抬足,便扯得影子一摇一晃,徒惹得人心烦意慌。李嫣然倏地从地上站起:“华芸,这瓶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唉……”
门外传来悠长的叹息,李嫣然颓然坐倒在地。
她没有想过,会这样快地结局,在她的心里,这场好戏才要开始,她布了那么大的局,撒了那么多的棋子,如今远在宫外的音迅全无,宫里的却一个个不是死,便是发落出家,那些满是心机与野心的女人们,怎么能这样简单就被一道圣旨斗倒呢?
“不是我们蠢,而是那个决定我们生杀大权的人腻了。”
“谁?”她霍然抬头,空荡荡的宫殿中没有人跳出来回答她。
“李嫣然,你还在幻想什么呢?以为他会顾念夫妻一场,回来陪你玩报复的游戏?醒醒吧,连那个孩子他也没承认过是他的,什么夫妻,你在他眼里就是用来达成目标的工具,你比不上杨柳,比不上吴敏,甚至连华芸你都比不上……”
“谁?是谁?你出来,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呢,你的心里最清楚他是什么样子的人,他这一年来纵容你的所作所为,为了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他那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什么都要计较地清清楚楚,连杨柳他都不能容忍她心里有一点点的想念,又怎么可能放过心生二意的你呢?”
“不,不可能!”
“他做地很好啊,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被他骗过去了,可是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最清楚的你,对他不再忠心的你,怎么会还有命看到明天的太阳?”
李嫣然恐惧地看着桌上那个青色的小瓶,静静地,忽然丧失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毫无人气的宫殿里,还会有谁进来与她说话?不过是自己罢了,从头到尾都只有自己在自言自语罢了!
“你假装地实在太好了,连我都以为你真的失忆了,那一夜,是故意的吧……”
李嫣然心中又恨又痛,她真的以为,她与方路遥之间会发生什么的。那一夜,他来到自己的宫里,当一个女人会把身体自愿交给一个男人,本身便是一种期待。可是李嫣然忘了,男人与女人是不同的,而对于方路遥这样的人来说,那更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唯一对他的用处,也许借着身体征服的过程,他可以取信一个女人。
李嫣然信了,以为方路遥真的失忆,给了他全部的信任,也终于走入他为她设好的套子里。
“我真蠢,你真正要放过的人,怎么会让她们有机会爱上你呢?我早该看清了……”
汩汩地,酒水倒入杯中,她双手微颤地拿起小瓶,慢慢地将瓶中的毒液顷入杯中。
“我早该看清了,吴敏也好,华芸也罢,这些人都是你打算留下来替你看守这宫庭的,你没有碰过她们,也从来没有给过她们希望,所以,她们都没有爱上你,将来即使失去了也不会太痛苦……”
“我真笨,怎么会以为你打算放过我呢?”
纤长细指轻轻转动那掺入毒液的酒水,李嫣然抬头看了最后一眼宫外的月,“记得那晚的月,比之今晚要圆地多,呵,李嫣然,你到底也成了一个可笑的女人……”
一仰头,杯中的酒水尽入喉中,火辣地烧灼了她的唇,她的咽,她的腹……她的心。
“啊哈,”她轻笑,“你至少给了我一个痛快!方路遥,你现在,会在哪里呢……”
方路遥去了何处?
此时,他正牵着杨睿的小手缓缓走回家。身后是冉冉三柱清香,一个小小的土包,坟头并未刻字,只有玄机负手站在那里,看着他拉着小孩离去的背影,忽地说道:“方洛尘曾说,杨柳是属于你的。可是在我看来,甚至连楚天行那小子都比你在意,做地比你多。你为她做过些什么,凭什么限制她的自由?”
“嗯?”
方路遥微挑眉,拉着双眼哭地红肿的杨睿继续大步向前,懒散的声音随风飘来:“杨柳不属于谁,她只是一个女人,寂寞地时候会想要家人在她身边陪伴,那并不一定要是惊天动地的爱情,只求一世安稳罢了。”
“可你给不了她!”
“呵,玄机,想要和一个人一起生活,只陪在她身边是不够的。就算你陪在她身边这么久,我还是要说,玄机,你实在不懂杨柳。”
他依然拉着杨睿大步前行,声音渐行渐远:“还有,最后一句话送给你,就当我们相识一场。玄机,有些女人,即使没有了爱,也不会背弃自己的家人,不巧,我正是,而你,不是。呵……”
轻笑声随风远逝,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也完全消失在玄机的视线里,玄机回头看着身后那个小小的土包,不觉低头轻叹:“小尘尘,他果然不肯放手呢,你也可以安心地去了——”
“不过,方路遥这样阴险可恶的男人,怎么能如此便宜了他呢!呵,将来的路还长着,咱们走着瞧……”
方路遥拉着杨睿走到屋门前,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他们的家一点也不醒目,屋前的空地里趴着一只土黄色的小狗,偶尔甩甩尾巴,安闲惬意。屋后的灶间升起一缕炊烟,方路遥眯了眯眼,唇边漾开一抹笑意。
他低头看了眼双目红肿的杨睿,小男孩如今又长了两岁,个子比之前又高了不少,看到方路遥侧头看他,立刻抬手将眼角的泪擦掉,又用双手拍拍自己的脸,示意自己此刻很清醒,才得到方路遥满意地拍拍他的脑袋。
“乖,别让你娘知道方才的事。”
“那叔叔的死……”看到方路遥眉眼一凝,杨睿怯怯地将后半句收了回去,低头乖乖道,“知道了。”
“嗯。”
忽地,吱一声,木门从里面打开,杨柳从门里走出来,她有些意外地看着早归的两父子,笑了笑正要开口,猛地看到杨睿哭肿的眼,立刻心疼地将他拉到了身边:“睿儿,你这是怎么了?”
“娘。”杨睿往杨柳怀里钻了钻,“睿儿方才摔了一跤,如今不疼了。”
“呵,既是不疼了,还需要娘与你揉揉吗?”
“当然要!”杨睿一回头瞥见方路遥似笑非笑的唇角,立刻打了个哆嗦,“不过,娘,睿儿已经长大了,这些小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说完也不敢等杨柳回答,立刻抽身从她怀里钻出来,回身跑进了自己的小屋。等他喘着气透过自己屋里的窗格子朝外看,果然看见爹爹正牵着他娘的手,两人挨在一起说话,没一会儿,他爹便搂着娘朝屋里走去。
临去前,他爹爹还似乎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唇角的笑意极淡,吓得杨睿忍不住又打了哆嗦!啊,他怎么忘了,爹最不喜欢娘抱他了,平日被牵个手就要多跑两圈,唉,明天准又要多蹲一个时辰了……
还是叔叔最疼他啊!
终:据史书记载,云国一统天下之后,改国号为宏,这一年也被称为宏纪元年。云王励精图治,终至一病不起,朝中诸事托于文相,后宫吴妃相佐,天下一统,四海一片清明,至宏纪四年,幼帝云曦登基,时年五岁。
又野史云:宏帝云曦,实非吴妃之子,有宫人密言,其母乃前楚的公主,名绿衣,后隐于云宫之中,终身陪伴在侧……
另有江湖游记《奇侠传》书道:天山之北,有奇人,其女肤白如雪,颜若皓月,擅使金针,医术如仙;其夫飘然俊逸,颜如温玉,擅用毒,性古怪,阴晴不定……夫妻两人虽时有争端,然毒夫甚宠娇妻,一生除却一子,再无其它……
落幕前小小花絮:
杨睿:娘,今天中午吃什么?
杨柳:有炒丝瓜,红烧小排,蒸玉米,酱烧茄子,一个蕃茄蛋花汤。
杨睿(做苦寻状):娘,茄子在哪里?
杨柳:……你手边那盘就是……
杨睿:囧……娘,我以为这盘是你端错的药渣……
前头方路遥处立刻传来一道杀人射线,杨睿小身板一抖,立刻囧囧一笑:娘,我昨天晚上练功太入迷,看花眼了。嗯,我待会一定要多吃一点,好好补补。哇,娘,你的手艺进步好多!……
前头扫来满意的一瞥,小孩欲哭无泪,众观众大囧:可怜的小杨睿,你的表情太生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