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纵北的车飞驰到凤落沟矿部的时候,矿上已经乱套了。矿工们分成三批,血凝留下的以马九为首的十个兄弟正和死者福旺的家属对峙着,另一批则由张矿长分成两拨分别看着炸药库和雷管库。这都是经验,临滨有的矿上发生事故后,家属就把炸药库砸了,导致炸药流失,矿主直接判刑三年。还有一批拿着矿灯在岩洞里找福旺的脑袋。
此时的神炮手在出事的井口愣愣地发呆,他是瞅着井口那个“关二哥”的牌位发呆,同时脑海中又过电影似的,将福旺被炸的经过重播了一遍。
今天高金友是晚班,先是老唐进去打钻,打完六钻后老唐出来,福旺进去放炸药、铺引线。福旺出来时,高金友背着手在外面等着,还踢了福旺一脚。“操,就你这速度,得啥时候能当我徒弟。”说着哼着“风风火火闯九州,路见不平一声吼”就进了矿井,顺利点着导火索后跑了出来,跑到井口时,碰到了“关二哥”的牌位。
“我靠,你不好好在天上呆着,跑下来绊我干吗啊!”高金友也是要在新来的矿工面前显示自己的威风,你看我谁都敢骂,我是谁啊——我是神炮手啊,连关二哥我都不惯着。
也该他今天倒霉,关羽关云长也正郁闷呢,自己本来是“武财神”,和“正财神”赵公明、“文财神”范蠡、“偏财神”五路神在天庭并列为四大财神,本应是掌管钱袋子的。而临滨这些矿主却认为自己是文武全材,硬给摆放在矿井这里主管安全。没办法,既然食了人家香火,就得给人家管事。
而阎罗王跟前的黑、白无常,因为关羽生前对刘备、张飞的忠义,都挺给关云长面子的,近几日来临滨转悠好几次要给地宫抓几个劳工,看到关二哥的牌位后都没下手。就包括今天三小时前,黑无常还来过凤落沟铜矿这儿,说是想带走神炮手,那边建地宫缺个点炸药的。关二哥一晃手中的青龙偃月大刀说道:“这儿的矿主刚给我上过香,你岂能让我做这不忠不义之神。”黑无常没办法就转悠到别的山上去了。就在这个时候,神炮手骂了关二哥,关二哥心想如果不是我,黑无常在你刚刚点炮时就把你带走了,一生气、一跺脚驾云回天庭吃晚饭去了。
神炮手记得自己一共点了六炮,可是老唐、福旺他们在矿井外面听着响声,查着炮声后确认一共响了五炮,还有一炮没响。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矿井里的烟也出个差不多了,这一炮还是没响。“小崽子,你进去看看。”神炮手一直称呼福旺小崽子。老唐和福旺也都认为没什么事了,福旺就钻进了矿井里。这时候,黑无常在外面的山上转悠了半天又转回来了,正好碰见福旺进井。关二哥不让我带走神炮手,带走这个福旺应该可以吧,再一看,关云长已经回天庭了,于是黑无常就跟着福旺进了洞,结果可想而知。“嘣”的一声,福旺刚刚接近未燃炸药的时候,炸药炸了。整个身体炸飞了,脑袋直接钉在岩石缝里了。黑无常带着福旺的魂魄狰狞着一股黑烟飘出了矿井……
高金友现在并没在自身上找问题,而感觉是自己对关二哥不敬,才引发了这场矿难。他正在那发蒙的时候,张矿长陪着江纵北过来了,神炮手站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抬起头来!”江纵北大喝了一声。神炮手一抬头,江纵北直接一拳就打在了他脸上,其实江纵北很少动手的,特别是对矿工,称兄道弟、喝酒划拳都可以,但今天不同,今天是出大事了,因为神炮手的擅自更改钻探的方法导致了这场矿难。
“张矿长,你是干什么的,高金友的这种分工你不知道吗?”江纵北打完高金友后冷冷地瞅着张矿长问道。“江总,这是我工作失误,当时高工说这样能提高工作效率,我也是想试试。”张矿长认为确实是自己的责任,矿长是干吗的?抓管理和安全的,所以这次事故自己难逃其咎。
“这件事解决完后,你俩到财务那结账。”江纵北说完又问道,“尸体呢?”
“在那边,江总你就不要过去了,阴气重。”张矿长指了指停放尸体的临时棚子说道。“扯他妈淡,带我过去!”江纵北很少骂人,或者说从来不骂人,但这次骂了,实在是气疯了。
江纵北跟着张矿长走到了停尸棚。尸体用矿工的被子盖着,几个矿工在旁边看着。棚子后面马九正和家属吵吵着,家属就要越过防护栏进来,马九等十个兄弟就是不让进来。哭声、喊声汇成一片。江纵北走到前面上了炷香说道:“马九,让家属进来。”
“江总,你先走,我再放他们。”马九很担心江纵北的安全,这家属都在气头上,放进来如果再看到福旺连脑袋都没了,敢吃了江纵北。
“我他妈让你放进来!”江纵北又骂了一句。马九摇摇头喊了声:“放人。”剩下的兄弟一起撤离了围栏。呼啦一帮人哭着、叫着拥了上来,江纵北眼睛也湿了,多年轻的一个生命就因为自己的管理不善而这样结束了。罪孽!马九在闪离栏杆后,迅速站到了江纵北身前,保护好江总,是血凝临行前的吩咐,同时也是马九的任务。
“福旺啊,我的兄弟啊,你咋就这么走了呢!”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哭声。
“福旺啊,我的夫啊,你走了我们娘们儿可咋过啊!”这是福旺老婆的哭声。
“我们家哪辈子作孽了啊,怎么孩子的脑袋都没了啊!”这是福旺老爹的喊声。
“福旺,二姐来看你来了,二姐一定给你报仇!”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胖胖的、号啕大哭。
福旺的家属一共来了几三轮车,二三十人。
哭声震荡着整个凤落沟山谷。群山寂寂、默哀中。
哭着、哭着……福旺的老婆桂花先抽了过去,接着福旺的老父亲也抽了过去。张矿长忙着安排矿上的医生给扎了过来,结果是扎过来就哭抽过去,反复五六次。等哭个差不多了,大家就琢磨事了,这一琢磨事不要紧,江纵北是首当其冲啊。
“不要钱,我们要命,要他们的命给福旺报仇!”村里来的一个年长者振臂一挥。
大家一看村长要开始闹事了,都来了积极性。对,我们不要钱,黑心矿主拿命来,哇呀呀……就和唱京剧似的扑了上来。马九开始护着江纵北突围,江纵北眼看着张矿长被按倒在地遭殴,高金友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马九剩下的兄弟也和家属展开了殴斗。噼里啪啦叮当……骂声喊声混成一片。
“大家都静静,我是这的负责人,我姓江!”江纵北的喊声马上又被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中去。但紧跟着江纵北的一个声音大家都听见了。
“谁是这的矿主,给奶奶站出来!”这一声就像夜空中一道霹雳,比炸药爆炸声还要响几倍。这个人就是福旺的二姐。只这一声,大家都静了下来。这个田二姐在福旺的村里可有一号,绰号“街仙”,好听吧?村里人翻译过来就是骂街的神仙。她生来就是骂街的天才,能骂退千军万马,能骂倒名将名臣,像死去的那些开国皇帝现在都后悔,当年要是得了这田二姐,绝对不动一兵一卒能骂出个花花河山。
据说田二姐有一次和村长打起来了,这泼妇拎上一桶水往十字路口一站就开骂,一边喝水一边骂,直骂得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从村长家的祖宗三代一直到村长死后的五百年,三天三夜愣是没有一个词是重复的。最后骂得村长鼻子流血、村长儿子拉个驴车就要搬家才罢休。田二姐最近这几年作为矿工留守妇女的代表,没教会村里的妇女别的,就教会骂街了,今天一听说自己表弟出事了,带了四个“徒弟”坐着三轮子就来了。
江纵北一见这几个女人的架势,心想完了,六十万没了。
田二姐只喊了这一句,奇怪的是并没再骂——这泼妇直接动手了。
江纵北眼见着井灯下一双黑手,呈九阴白骨爪状朝自己撕了过来,心说完了——今天一百万能解决就不错。
田二姐带着徒弟在凤落沟的这一场骂,后来被村里爱上网的年轻人编了个段子名扬四海:
任志强的厥词,宋祖德的嘴;马诺的拜金,刘著的伪;曾轶可的绵羊音,阎凤娇的腿;凤姐的自信,芙蓉的美;田二姐的骂声,兽兽的悔。
田二姐,“骄傲”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