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幻境随着诛仙阵,渐渐淡去,夜幕中草木暗沉的黑影像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吸引得人不得不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凤栖面色宁静而安详,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你倒去得干净洒脱,可你为什么不拦着殿下?他爱你爱得何其无辜!”不知何时,青砚早是满目晶莹,神色痴迷中还带三分恨意,望着凤栖目露怨愤。
凤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他会跟来,于伯言,我欠得太多……”
“哈哈……”青砚冷艳一笑,“你一句欠他就能补偿么?”
“不……能。”凤栖垂眸,似在凝思,而后缓缓抚上赤朱枪,一寸一寸,轻轻勾唇而笑,低声浅吟,“隔了这些年,又看见你了。”
青砚在这人脸上丝毫找不出愧疚,一时又想起伯言随她而去的悲郁,急火攻心,欠身出手,直朝凤栖而去。
凤栖原本有些发愣,堪堪用赤朱枪挡住青砚攻势,反身一跃,与青砚拉开十步距离。凤栖瞪圆双目,惊呼出声:“青砚,你……”
“适才那一掌是为我自己出手,接下来便是为殿下!”
话音未落,“呼”地几掌击了过来,直奔凤栖面门。
劲风迎面,隐隐生痛,凤栖惟有侧身闪过,心下不欲同青砚斗,只一味守备,哪知,青砚攻势更猛。不多时,两人已战至山林边缘。往外,是一片农居;往内,是漫漫草木。若再不出手,照青砚这个打法,定会伤及无辜。
进退两难之际,忽觉一阵疾风迎面而来,定睛再看,原是一支金色箭矢破空而来。凤栖不由大喜,脱口喊道:“苏窨!”
来人正是苏窨,月下,长身立于树木顶端,一弯长弓在银华中熠熠夺目,转瞬之间,再度搭弓。青砚还来不及反应,三支长箭直直封住她上中下三路,纵她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全然挡住这三箭。心急之下,现出原形,顿时化作一只青色巨蟒。蛇尾迎空一扫,勉强挡住两箭,还一支虽被劲风拂得失了准头,仍旧擦她腰身而过,血腥之气即刻弥漫四处,巨蟒从空中跌落,惊得林中鸟兽逃散。只待苏窨手中长弓再射一箭,青砚性命堪忧。
凤栖摇头轻叹,朝苏窨略一摆手,示意他勿动,再缓步走去青砚身边,道:“念在往日情谊,我暂且放过你一回。至于伯言……他也是太痴了,和我从前一样,执念成魔啊。”
青砚再幻做人形,面色惨白,闻言疯狂大笑起来,美艳的脸上,娇媚不再,神情扭曲,竟是一片怨毒痛恨之色,似不想多看凤栖一眼,偏开了头。
苏窨已然走至凤栖身侧,听罢她如是说,心中一凛,正欲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忽而闻得远处传来即淩长声痛呼,继而又有小蛮叫骂之声,显是那处吃了不小的亏。
“苏窨,我们快去即淩那边,他们哪里斗得过闻人乐!”
两人相视一望,同时拿起兵器欲行,期间动作不差一分一毫,默契天成。
“凤栖姐姐……”
还不待离开,又听得身后青砚娇怜一呼。凤栖心中毕竟有愧,稍一思量,转头沉声道:“人间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还是早早回魔界罢。”
“姐姐,我只求你一句话……”青砚似在强忍着什么,双手紧攥,猛然抬头之际,面上已有点点泪痕。凤栖见状,拧眉点了点头:“你问罢。”
“姐姐既能从诛仙阵中聚敛魂魄,再度现世,那殿下……殿下他是不是也……”说着,话语凝噎,双目晶莹。
凤栖紧了紧手中长枪,略一思忖,开口时嗓音再沉了几分:“入诛仙阵时,我并不是存了必死之心的,”说着,望了望手中的赤朱枪,“伯言列的阵原就不是当年的那个阵,形似,神却少了几分。我既亲眼见过女娲为了破阵而亡,又怎会没有准备,在东极时,便把魂魄封入了赤朱枪中,一来是想以此绝了伯言念想,二来……”思及此处,凤栖惨淡一笑,却并不往下说,深吸了一口气,再道,“我没料想伯言会一并跟了去,诛仙阵既散,列阵之人本就会受其反蚀,加之他又……大抵就如你在幻境中所见一般,他真的……”
“殿下!”
青砚在知晓那尊玉人体内竟真有凤栖一丝魂魄时,不免一并揣测伯言也能如她一般从诛仙阵中逃出来,猛然听得凤栖这样说,只觉心中最后一席念想随着她话音落下而破灭,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厉声嘶喊。
凤栖不忍再看,向苏窨略一颔首,两人朝火光人声处而去。
即淩与小蛮等人斗了大半夜,渐渐支持不住,身形越加迟缓,凭着心中信念勉强一战。
闻人乐浑身染血,拄着刀柄,大口喘息。
即淩立于前方五步之外,手持玄扇,亦是狼狈不堪——他虽武功远高于闻人乐,但他先前从死尸圈中杀出来战了许久,内力,体力皆已耗去许多,要杀闻人乐道也容易,但要想活捉,一时半会儿却是无能为力。
“闻人乐,还要打下去么?”即淩冷笑着道。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形,满意地点了点头,小蛮虽已力疲,连岳、常舟和正旻却还能支撑一段时间,若拿下闻人乐必有办法对付这些怪物。忽而脸色一沉,却是正瞧见远处小蛮一身血泥,落下地来……
印象之中,还不曾见到过他如此狼狈……
“废话!”闻人乐眼见即淩走神,举起了刀,用尽全身力气砍向即淩前胸。
劲风一逼,即淩瞬间回神,玄扇一挑。
闻人乐已是强弩之末,被这蕴含内力的气道一挑,大刀把持不稳,脱手飞出,颈间一凉,玄扇已架至喉间。
“先让这些怪物停下来。”即淩低喝一声。
闻人乐却是冷眉一笑,似并不在意命已在他人掌握之中,左手拿起原先被即淩击断的银笛,放在唇边吹响。断笛的声音格外刺耳,加之闻人乐又暗中用上旁门之术,不止即淩,就连远处的小蛮等人一并把持不住,只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竟连站都站不稳!而那些死尸却愈加兴奋,身形闪动,再不是先前那副有些迟钝的模样。
“我原不想赶尽杀绝,你们却逼得我不得不如此。”闻人乐收回断笛,勉力支撑,这一招同时亦耗去他不少心神。
即淩知活捉已然无望,动了杀心,略做调试,挥扇而上。
闻人乐手中的刀原就是就地所拾,适才已脱手飞出,如今哪里还能应对即淩!心中一动,快步向死尸们所在之处跑出,这些东西到底是他一手所制,即便是已然断裂的笛子,依旧能被闻人乐控制得万分服帖。
即淩不管不顾,不避其中一死尸迎面刺来的一剑,身形略转,原本欲刺入身体的长剑,自腋窝下穿过,即淩左臂一紧,竟将那剑锋夹在了腋下!反手掷出玄铁扇,扇子从那死尸脖颈边擦过,待再看清时,死尸的头颅已不在。
闻人乐无奈,只得离开死尸之后,脚下用力,身子向后飘退。
玄扇破空,扇身一转,笔直追着闻人乐而去。
原本围成一圈的众人在死尸的猛烈进攻之下,已然散开,受伤的上达和越族巫女停于中央不动。闻人乐眼神一闪,左右漂移之际,双手向后一抓,趁上达不备,正好抓起那名巫女置于身前。
巫女惨叫一声,看着迎面而来的玄扇,脸色发白。即淩心思一沉,快快召回玄铁扇,却因力道过大,虎口猛地裂开,身体一退,口中吐出鲜血。
闻人乐趁着玄扇回缩,转身夺过一把长剑,左臂一伸,朝即淩掷去。
“铮”地一声金鸣,长剑玄扇空中相撞,皆是无功而返。
抬头一望,原本在远处与苏窨交战的无痕自空中跌落下来,闻人乐面色一变,即淩趁机复缠斗上来。
凤栖苏窨赶到时,但见闻人乐处处落于下风,若不是有那些死尸挡着怕是早没命了。苏窨又是三箭齐发,箭入死尸身上,他们瞬时化作尘土。
闻人乐没了这些庇护,又瞧见踏空而来的凤栖,心神一晃,即淩的玄扇擦身而过,留下一道血痕,原先强压下去忽略的激痛不知为何顿时席卷而来,胸腹中窒闷翻滚,左臂巨痛无法动弹,背上也是火烧一般,斗大的冷汗自额上滴落下来。闻人乐艰难地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手执殷红长枪的凤栖,眼前一黑,人已晕了过去。
即淩先是救回巫女,本欲将闻人乐一举成擒,却被凤栖制止。
“即淩,把他交给我罢。你想要人间安宁,我便保证他这一生不会再踏入人间一步。”凤栖看了看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闻人乐,皱了皱眉。
苏窨已然将所有死尸解决,听得凤栖这样说,心中不安更甚。
即淩略看了一眼凤栖,只觉她再不是洛白,洛白身上那份懵懂,那份纯然尽数消敛在凤栖眉眼之际,多了几许霸气,更让人神魂牵引,却不再让他悸动。
一瞬间,即淩觉得,无尤山上那四年在这一眼中殆尽。
“洛白……”即淩笑了笑,“应该叫你凤栖了。既然你这么保证,那闻人乐便交给你罢,只是,你的保证可得作数。”
凤栖回他一笑,点了点头。再看了即淩身后已是筋疲力尽的常舟、正旻和连岳,顿了顿,心头微动,道:“正旻师兄、常舟师兄,洛白过去惹了不少麻烦,劳你们诸多照拂,这片心意,洛白会一直记在心上。往后你们得道飞升之时,记得多来云栖走走。”
那三人看着凤栖手中兵器心中便有猜测,闻言更是确信,似有许多话想问,一时又凝结于心,沉而不语。
从前还不会用筷箸用膳,常常惹得师傅雷霆大怒的洛白,竟长成了一介战神!
凤栖取下脖上挂的青玉葫芦,交到即淩手中,见他虎口处正涓涓往外冒血,心中某处轻微颤抖,伸手在其上拂过,瞬时血便止住。
“即淩,人间****,这青玉葫芦定能在你收妖时起到不小作用。”
从前,这葫芦还是他代师傅送给洛白的,今日却又凤栖再赠与自己,不知为何,即淩觉得有些想笑,嘴角一咧,却笑不出来,低头仔细看着手中这抹碧色。
那厢苏窨已架起闻人乐,只待凤栖开口便可即刻回云栖。
凤栖长吐一口气,朝苏窨笑了笑:“苏窨,我们回家。”
苏窨心中微暖,多年烦扰、纷乱,想见不得见的无奈以及当年眼见所爱魂飞魄散的痛楚一并散得无影无踪,此际惟有满足,浅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家。”
两人欲走之际,听得身后即淩低声轻诉:“洛白,我爱你。”
凤栖身形略微一窒,并未回身,继续前行。
作为洛白的那四年,是她生来三十多万年最为轻松纯美的时日,不为旁的,只为自己而活,连她自己也爱洛白。但,梦已经醒了,她不是洛白,而是凤栖,战神凤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