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还抱有一丝幻想:“不是这样的,这位好婆下公交的时候摔到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推她,但绝对不是我,我只是……”
“不是你你会这么好心送她来?你现在看她伤重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事了是吧,你想让我们受害者自己承担医药费啊,想都别想!”女人一把上来揪住我。
从没遇到这样没有道理的事,我对着边上的老太喊了出来:“好婆,你作证啊,我没有推你啊!”
老太太抖抖索索地往轮椅一侧蜷起身子,眼神闪躲着不说一句话。
“那报警。”我死命硬撑着。
“你伤了人就要赔钱,警察来不来都一样!”女人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我脸上。
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挣扎出一只手接通,是外婆神采飞扬的声音:
“小岑啊,这个礼拜六越剧社有堂会,回来看看热闹啊,乖囡囡,外婆给你烧好菜……”
还没讲完电话和包被那个男人一把夺了过去,直截了当对我大喝一声:“快把钱交出来,要不然别想拿回包和手机。”
电话里外婆惊恐地大叫起来,这下我彻底火了,不顾一切冲了上去,边拽我的包带子边叫:“我没钱!我妈要是摔成这样我一定赶紧给她治,还什么狗屁钱不钱的!你妈生你们这样的子女,还不如生猪生狗!”
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我眼前突然间黑得发晕,头也抬不起来,直愣愣地尖叫着往那个男人的胸口撞了过去。
很快厮打成一团,我像疯了一样狂打乱抓,混乱中感觉女人尖利的指甲从我脸上划过。
我们被一起带到了医院保卫科,两个人还在高声地叫嚣,我只觉得晕头转向浑身发冷,靠着墙准备听天由命了。
电话一直在不停地响,我刚进保卫科的时候已经给外婆报了平安,只说是有同事开玩笑,怕她听到边上的声音就急急挂断了,现在估计是电台里催我去上班的。
这一阶段老出状况,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索性充耳不闻懒得理会。
手背上好几道血痕,脸上也火辣辣地疼,心脏在胸腔里扑腾得失去了规律,好像一张口就要呕出来。
真希望,能有个安稳的肩膀给我靠一靠。
我无力把头偏了偏,脸正贴在墙上,一片坚硬的冰凉。
一个中年保安实在忍不住用手指指我:“你电话一直响,干嘛不接啊,等一下还有麻烦事呢,你这个样子,也不用找个家人来陪陪啊。”
估计是看我年轻文弱觉得我会吃亏,我只能苦笑笑,不过电话铃一直响着的确叫人心烦,我把手机直接放在耳边接通。
“宁小岑。”声音已经有点焦灼,“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你出了什么事?”
淩舜晖!
我舌头好像打了结:“没……没事。”
“你外婆刚刚打我电话,说你可能遇到麻烦,到底什么事!”
“我外婆怎么知道你的电话?”我一根筋还转不过来,愣愣地问。
“上次在绿葭我给了她名片。你到底怎么样?”他不耐烦地说,显然对我的不着边际极其不满。
我不敢再和他有什么瓜葛,装出极轻松的语气:“没事,我外婆大惊小怪了,刚才只是同事在开玩笑。”
他波平无澜地“哦”了一声,紧接着就是“再见。”
我鬼使神差叫住他:“淩舜晖——”
“嗯?”他好像已经无心再和我敷衍。
“谢谢你。”我不知道想说什么,但这三个字一点也不违心。
至少,刚才听到他的声音时,我有一瞬间感到,背后的那堵墙,似乎没有那么冰冷了。
那头没有声音,可是我感觉电话没有挂断,还可以听到,他比一般人深重一些的呼吸。
“哪,你们几个过来,什么情况直接和警察说吧。”
保安突然指着一个一脸严肃的制服男子招呼我们,声音十分洪亮。
我掐掉电话已经来不及了,淩舜晖立刻严厉地问:“你在哪里,到底什么情况?”
“人民医院,不是什么大事……”
他已经挂断。
牵扯了半个多小时,警察的询问照例得到的是罗生门式的不同说法,而唯一知情的老太只会闭起眼睛不断呻吟。
就这样僵持着,时间都变得粘稠起来。
我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一片越来越深的泥沼,连后悔当初跨出这一脚的力气也没有了。
保卫科门口人影一闪,一个高挑的黑衣男子走了进来。
我心神不能自抑地一慌,定睛一看,是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已近中年的儒雅男子。
心往下一坠,不是他。
那个男子不动声色在我脸上逡巡片刻,步履稳健地走过来,非常有修养地开口:“警察同志您好,我是方舟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刘康明,从现在起,宁小岑小姐所有涉及法律的事务,请直接和我谈。”
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变了脸色,包括我自己。
刘康明又仔细地看看我:“宁小姐,您脸上的伤是由谁造成的?”
我看到那对男女的眼神开始露出畏缩的怯意,当时保安就在不远处,看到是他们先动的手,而且我势单力薄没能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光辉的记号。
刘康明当即提出马上为我做一个全身检查,并且保留进一步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力。
男女窃窃私语片刻,很快放弃了继续追究,一脸晦气骂骂咧咧地先走了出去。
我从椅子上站起时眼前一片黑花花的阴影,脚下一软又坐了下去。
马上有人扶住我,下一刻竟有一台轮椅推到我身前。
不用这么夸张吧!
我甩甩脑袋扶着墙站起来,连连摆手:“我没事,都是皮外伤,皮外伤。”
赶紧着上班去,已经晚了,不能晚得再离谱了,先到了电台再说。
刘康明正在打电话,我走过他身边对他挥挥手,算是感激和告别。
“宁小姐,费用已经交了,还是检查一下吧。至少伤口应该处理一下,脸上留疤可就不好了。”刘康明挂了电话温文地叫住我,“还有,淩总那儿,你最好自己跟他交代一下吧。”
那倒也是,我这个鬼样子去上班,别人还以为我遭到侵犯了。
“这个不用,伤口处理下就行。”我指着轮椅对护士笑笑,跟着她去处理伤口。
走出诊疗室我急不可耐拿出镜子,边走边端详着晃在里面的脸,腮边一条细长的口子涂着红药水,眉棱骨上一片不小的淤青,连着眼皮都有点肿。
似这般姹紫嫣红开遍,整张脸以后会不会变成断壁颓垣?
我想得太过投入忧心忡忡,刚走出急诊楼就觉得一大片水珠劈头盖脸砸了下来,连忙又跳回门厅。
早上还是阳光普照,这个时候却下起大雨,天气真是和人生一样的变幻莫测。
没有伞,时间又耽搁不起,我咬咬牙从包里掏出装药水的塑料袋,撕开了往头上一遮就冲了出去。
怕雨水迷了眼,我闷着头拼命往医院门口冲,一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抬起的手背正硌在他瘦削的锁骨,一阵干裂的疼。
雨点突然停止了在我头上的敲打,对面熟悉的气息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晕眩。
淩舜晖撑着一柄蓝色的大伞笔直站着,茶色衬衫的肩头还是洇开了一小片水迹。
雨点不断打在伞上,扑扑跳跃的声音急促而凌乱。
我就定在那里不敢动,水珠从伞的边沿滚落到脸上的伤口,我痛得偏头躲了一下,却不敢喊出声。
伞又往我这边靠了靠。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听不出什么语气。
“没怎么,难得糊涂了一下,助人为乐未遂。”我自嘲地撸一撸刚刚撞疼的手背。
“为什么不说实话,老刘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想着当时的情景牙还痒痒,一股鱼死网破的豪气又冲了上来。
“怎么这么不知道保护自己!”他提高了声音,近乎愠怒了。
我这才意识到现在应该感恩戴德低声下气才对,不管他是大发善心还是别有居心,我都是,又亏欠了他一次。
连忙放软了声调:“淩总,不好意思,害您百忙之中还专门跑这一趟,雨下得这么大,您赶紧回车上去……”
淩舜晖冷冷打断我:“刘律师说你可能毁容,我当然要第一时间来看一看。”
他低头仔细看看我,毫无感情的眼神仿佛商人在检验货物的缺损程度:
“看来,对今后的演出影响不会太大。”
我一口气噎住,胃里剧烈的收缩让全身一颤,抑制不住“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他眼神一跳:“哪里痛?”
哪里都痛,胸口左侧的那一小片搏动的区域像被针扎了一下,疼痛大片地向全身辐射开去。
痛得我都要哭出来了。
我死死地忍住:“淩总,我知道欠你太多,我们的问题什么时候静下心来好好谈一谈,现在我要赶去上班,旷工扣奖金什么的我实在伤不起。”
“不行,你不能上班,回去休息。”他不容分说拥紧了我往车边走。
“我可以!”虚浮无力脑供血不足的感觉又阵阵袭来,我勉强硬撑着:“就是脸上多了几条伤疤而已,不吃酱油很快就会褪干净的!”
“痛成这样还惩什么强!”他狠狠把我往座位上塞。
这次我顶着车门无论如何也不进去:“淩舜晖,别管我行不行啊,我不想再欠你的!”
“我会让你还!”他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我被夹在车门与车厢之间与他僵持着,到底浑身没力,一个把持不住倒在后排宽大的皮椅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淩舜晖迅速坐上驾驶座,湿淋淋的伞往边上一扔就爆发出一阵喘咳,咳得人都压在了方向盘上。
他衬衫上的水迹已经蔓延到了整个上身,连发梢都在答答地滴水。
我身上除了刚刚冲出来时的几个零落雨滴,其他都还是干干的。
恍惚想起,好像刚才僵持的时候,雨伞,全都遮在了我的上方。
不敢再有挣脱的念头,我紧张兮兮地探过身去:“淩舜晖,你没事吧。”
他直起身将旁边座椅上的一件西装披在身上,又仰面坐在座椅上轻咳了一阵,开口时声音又哑又涩:
“家里有人照顾吗?”
“根本不用人照顾,再说我一个人都习惯了,淩总,要不麻烦您送我去电台,就在前面不远。”我只好先退而求其次了。
他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很快就掠过电台大门。
雨还是下得很大,前挡风玻璃上一大片迷离流动的水影,被雨刮器急速地划成无数条蜿蜒而下的细流。
我努力按着胃部,不让尴尬的声音发出来,其实刚才没拉扯几下就被保安拉开,身上真没什么要紧的伤,之所以晕眩无力估计都是没来得及吃早饭饿的。
没办法,我就是饿不起,一饿就胸闷发慌好像濒临死亡,也难怪周蕊蕊一直臭我“小岑一枝花,全靠饭当家。”
在淩舜晖不时呛出的低咳中车子开进了一个阔朗大气的别墅群,红砖尖顶的独栋小楼在花草掩映中颇有中世纪欧洲城堡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