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程老，李海发现他的精神确实差了一些，想必这个冬天，对于老人是不大好过的。不过，还好的是，能说话能走路，能认得清人，说明至少这个冬天还是能撑过来的。
所以李海就直接说了：“程老新年好啊！快开春了，程老有空多出来走走，空气好！”
程老笑着点头，竟然也不避讳：“是啊，又熬了一个冬天，春天到了就好过咯！小李啊，你是不晓得，一个月前医生在我这里进进出出的，一个个脸上多难看，还骗我，有什么呢，老战友们都去八宝山了，我大不了也去和他们一起。老帅有句诗写的好啊，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这里不能革命了，我们老兄弟下去，到地府闹去，打了判官的土豪，分了阎王的地，你说好不好啊？”
“好，这个好！”李海还能说啥？能写出这种诗的人，那才叫真正的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啊，项羽这种自刎乌江边的货色，也配称鬼雄吗？至于老爷子说这里不能革命了，这种话李海就不方便回答了。
他含糊，程老爷子可不放过他，指着李海笑：“你说假话！好什么？你现在有钱了，你不会打土豪分田地，人家打你的土豪，你愿意么？”
李海双手一摊，笑道：“如果形势需要，又要打土豪了，那就打我的土豪呗，反正我年轻，也不会缺钱花，那些钱，我也花不完，守着有啥用？”他说的至少有一多半是真心话，身为钱神神使，李海最不看重的就是钱啊。
程老笑得一脸褶子，连连点头：“好，说得好，我看得出，你是有这个觉悟，难怪能挣到钱啊，越是不怕死的人，战场上越能活下来；越是不看重钱的人，就越能挣到钱！我那个二孙子啊，要是有你一半的心胸，他出去做生意，我也能放心了。”
提到程潜了，李海只好准备说几句昧良心的话，哪知程老也不给他这个机会，就招呼：“不说了，吃饭吃饭。小李啊，你大学还有多久毕业啊？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意思？我这不是在给你程家打工呢么！李海不明其意，老实回答：“大三了，还有一年半就毕业。我暂时不打算继续读书，先做好手边的事，学业也能跟得上。以后需要深造的话，再去读书也不迟。”
程老点了点头，然后就不说话了，专心喝粥吃馒头，食不言寝不语。李海没什么不自在的，从小在爷爷身边就是这样，也默不作声地吃着，只是这顿饭最出乎他意料的，是程卫国不在，周秘书也不知哪去了，只有他和程老俩人。
吃完了，一抹嘴，程老拄着拐棍站起来，李海赶紧上去扶着，他的力道掌握得好，程老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被人扶持着，只是脚步轻松许多，想走到哪里都行。不由得笑了起来：“小李啊，都说你身手不错，我信了！要搁过去战争年代，我就把你要到身边当警卫员了。”
李海干笑，当警卫员这话不能接，要是真的被弄到程老这里当警卫员，跟坐牢也差不离。当然，程老也没多少日子了，这种监牢估计不少人会争抢，出来以后就牛了啊，组织上怎么不得好好安排一下？可李海真用不着这样。
幸好，程老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走到湖边，在一张铺好的椅子上坐下，程老便切入正题：“小李啊，你在之江干得很好，本来你年轻，我是没指望你能做到这个程度的，也幸好有你啊，卫国他们才没弄出大乱子来。老实说，之江那一片，我打算彻底放手，交给你来管，基金会的头头，就你当了。”
叫自己上京城来，是为了这事？李海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算很吃惊，只是从小缺少官僚世家的历练，他还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这种场合，磨蹭了一会只好表决心吧：“程老，这是我的光荣，我一定好好干。”
程老指指李海，笑得合不拢嘴：“年轻，年轻啊！一点客气话都不会说，舍我其谁！好，别学那些虚头把脑的玩意，听见没？要的就是这股劲，你可别以为这是什么美差啊，我以后就放手了，那一摊子全凭你折腾，卫国也不会帮你撑场面，他还有事要你行个方便呢。你行不行？不行赶紧说，我另外找人。”
李海腰杆一挺，这会才是他的真心话：“行，有什么不行？我要是不行，那就没人能行！”
程老又笑，才道：“之江那边，其实一开始是部队经商，后来中央政策改了，剥离出来这么一块，他管着，也挺好。我们可不是打他的土豪，要他明着让出来。现在这样子，也挺好，名正言顺。小李啊，好好干！”说完了，也不知从哪跑出几个小护士来，推着轮椅让程老坐，程老哪肯？非要李海搀着他走回去，人老不服老呢。
李海把程老扶回去，就告辞出来，周秘书半路拦着，带他到另外一间房里，程卫国居然也在。
几个人碰头，程卫国才把细节都说清楚了。之江伍豪，原本起家就是部队里出来的，三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兵，就在之江道上打混，也借着部队的路子做了不少生意，渐渐越做越大，中间有很多地方，用法律都是没法解释的，这也是那个时代，大多数发家人的通病，所谓的“原罪”——废话，法律都是滞后的，都不鼓励私人发财，那你发财了可不就是有罪么？
总之慢慢演变，就成了后来这种样子，伍豪虽然在之江道上是一言九鼎的局面，但是上头一句话，什么手段都不用，他就乖乖地让出来了，只留下一块制药厂，属于他自己的资产，这都是有原因的。只是闹到机毁人亡的地步，那就非常人所能预料了，那都是王虎造的孽，王家当然要付出代价。
“以现在这种方式管理，我们也是有过争论的，现在的倾向是，把之江科技基金会，作为一个试点，你放手去干，干出什么样子来都行，要是能弄出个模式来，让我们能够把握到新形势下，资本家和官府之间应该以什么模式相处，那就是最好的了！”
周秘书最后说的这句话，让李海吓了一跳，敢情还是要摸着石头过河啊，关键这摸石头的人变成自己了！这也算了解了，为什么这种好事会轮到自己的头上，上千亿的资产呢，全都交给自己来协调管理！要知道，如果是这样级别的央企，够资格来伸手的人，那都得有个九袋长老级别的老爹啊。
自己的老爹？还是算了吧！做实验，这才是自己真正的价值所在啊。
程卫国怕他有想法，又道：“李海，说实在的，我观察的结果，这一摊子你管得好，好在哪里呢？你是学法律的，而且你心里真的是有法律的，这就符合我们依法治国的方针。老实说，现在很多人，心里都不相信法，要怎么来依法呢？你来做，做好了，我们就能总结出一条，在法律框架内让大家和平共处的法律，该发财的发财，该奉献的奉献。”
周秘书接着上：“是啊，我们原先的路线，是走前苏那一套，事实证明是不行的，后来的改开，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布拉布拉一通理论，说得是头头是道，李海听着就跟上马哲课一样，头那个大，耳边有一群苍蝇在飞啊！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对的，要往上走，就必须揣摩这一套东西，可问题李海才多大啊，他回到学校没准还得学这些东西呢！
总之，大意他是明白了，自己肩负的责任很重大，形势很复杂，任务很简单，就是基金会这么一大摊子，他能管好了，不出事，还能发展，就齐活。
末了，程卫国拍拍李海的肩膀，略显沉重地道：“老爷子还是不放心啊，说是放手了，把赵老二安排到江南省，也是为了给你保驾护航。”
李海苦笑，这真是戳到痛处了，就他和赵诗容的关系，自己都扯不清，赵家怕也是看在程老爷子的面上，才对自己这样善意吧？这算是明白了，为啥冷雨薇一个劲地要自己过年到京城来，应该就是为了弥合两边的关系吧。
可是，真有那么容易吗？李海摊手：“程先生，你不是不知道，我和赵诗容之间的事情。这事会是什么结果，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呢，赵家和我以后会走到哪一步，只能说天晓得！这——”有句话想说没说出来，老爷子这么安排，真的靠谱吗？
周秘书默不作声，程卫国反而笑了起来，用力拍打着李海的肩膀，道：“放心！我跟你说，你和赵家有缘，撕扯都撕扯不开的！行了，这事你就别想了，老爷子既然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安心做好你的事去。这几天赵家那边有什么安排，你就跟着走着，跟人关系搞好点，对你有好处。”
李海皱眉，程卫国这笑容很古怪！肯定有秘密！而且，什么叫我和赵家有缘？就这缘么，孽缘啊！他也不怕程卫国，就明着追问，程卫国却死活不肯明说，逼急了就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很快！不过你放心，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