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世隆、青轩、兰萱还如以前一样一起玩耍,一起读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思,那一日的秘密,没有人提起过。
他们都尽力的像幼年一样嬉戏着,把所有的想法都深埋于心底。
只是,随着年纪的长大,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一举手投足就会显露的心思,瞒不过别人,更瞒不过自己。
在皇宫最偏僻的一角,放着风筝。
世隆跑着把风筝放高,这边的青轩教兰萱拉扯着线。
“小心点……这样……”
在兰萱的身后,青轩的手臂环绕着兰萱,帮她把持着风筝的方向。不经意的,就触碰到她的脸。春风把两个人的发丝吹得凌乱,都夹杂在一起。那样的姿势,如同拥抱。
兰萱把头轻轻的歪着,靠在了青轩的手臂上。
青轩的手臂僵直,一动不动。
阳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时间仿佛是静止了一般。他们一动不动,陷入了混沌初开的时候,愿意与世界一起沉沦。
远远的世隆跑了过来,就在两个人的身后,呆住。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依为命一般的伙伴,一瞬间,都是无话。
“青轩哥哥……”
不知道过了多久,兰萱低声的呼唤青轩。
青轩沉默不语。
“青轩哥哥?”
兰萱的又喊了一声,声音提高了一些。
感觉到青轩的身子微微一动,兰萱却仍旧靠着青轩。
“你不讨厌兰萱吧……”
细细小小的声音,谦卑而温柔。尽管在人前,她是说一不二的小郡主,万人娇宠,可是,在他的面前,她一直都是崇拜他的,仰慕他的小女孩,瞪大眼睛看着他,无限的欣喜。
她十四岁,他十七岁。
她的心思再难隐瞒,而他,如何不懂。
“呃……”
青轩一声长长的叹息。
“兰萱喜欢青轩哥哥啊……”
兰萱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飘来,悠远。
青轩却长久未语。
“青轩哥哥不喜欢兰萱吗?”
兰萱转过身子,看着青轩,瞪大眼睛望着他。
青轩身量长成,已经是个俊朗清秀,玉树临风的青年了,足足高出兰萱一头,兰萱要仰望着他。
青轩看着兰萱,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淡,目光中,尽是苦涩。
她是他的阳光,在这个皇宫中,最最欢喜和欣慰的所在。
这些年来,他受过很多的侮辱,承受过太多的无妄之灾。尽管无论文武艺,他都是最最优秀的,最最强大。可是,只是因为他是人质,没有地位,就连有威望的太监都欺负他;书房里,太子,皇子欺负他,连同为伴读的世家子弟,也把他视为仇恨的对象,常常戏弄他。他有还手的能力,可是,常常只能默默的忍受,咬牙承受着,因为,在皇宫中,最强大的力量,是权力。
只有她,对他微笑,称赞他,佩服他,欣赏他。
有时候,他也曾经怀疑过,自己的努力和坚持是不是有意义,可是,为了那个如花的笑靥,为了她明亮闪光的眼神,他都坚持着,要做到最好,不曾让他失望过。
然而,最最终,还是明白,他的优秀,如不能反抗欺负他的人一样,毫无用处,不能保护她。
青轩苦笑着,不语。
连世隆都知道呢,他是人质。
若是他敢有异动,那么,父亲,弟弟妹妹,都将为他的一时义气之举而丧命,陆家的人将血流成河。
“青轩哥哥……”
兰萱又追问了一声。
“兰萱,我不过是人质,就像是皇宫里的囚徒一样,没有自己,没有自由。身份低微,身不由己。”
青轩叹气。
“这样的人生,只和我一个人过,你是鸟儿,该在自己的天空里飞翔的。”
“我不怕。你在哪儿,我就陪着你在哪儿……你自己在这里,没有亲人,也就三表哥一个朋友,太寂寞了。我陪着你,不好吗?青轩哥哥才不是身份低微呢,青轩哥哥比他们都棒……”
兰萱的目光里,都是崇拜,眼角眉梢,都是笑容。
“青轩哥哥喜欢兰萱吗?如果兰萱和青轩哥哥在一起,就很幸福啦。我去求皇帝姑父,求他放你出去,放我们一起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你也不是一定要在后宫为人质的啊……”
兰萱满是天真,她幸福的憧憬。
青轩的目光流转。
怎么可能如她想到的那么美好呢。所有人,都会觉得是他蓄意的引诱最受宠爱的郡主,是想获取她的帮助。就算是他能离开皇宫,陆家,恐怕更被怀疑。他走了,还会有陆家的孩子,承受他所承受侮辱、伤害……
青轩苦笑,他扬手,抚摸着兰萱的头,随意的把她的头发弄得凌乱:
“傻丫头,我把你当亲妹妹看,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不过兰萱以后要出嫁,怎么能跟青轩哥哥在一起呢?”
兰萱愣住了,目瞪口呆,反应了良久,才反应出青轩话里的意思 ,她转身,扭头而去。
青轩的手就悬在半空中,良久,没有能垂下。
心如刀割一般的痛,痛的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无论是受过怎么样的伤害,都没有这般的痛过。那些别人加诸与他的痛楚,难过,他一一的忍受着,他忍着很重的伤,也会勉强的对她微笑,怕她会担心,怕她难过,怕她哭泣而不是傻傻的笑。看到她的笑容,他都觉得,一切的忍受是值得的,再痛都会觉得欣慰,可以由心的笑着。可是,现在,却不能了。
他的世界,永远都不会有那一束最最明亮的光芒了。那足以照亮他生命的光芒,也随着他违心的话,远去。
………………………………
世隆呆呆的望着,惊诧不已。
猛的,他冲到青轩的身后,不防备的踢了青轩一腿。
青轩淬不及防,一下子跌到在了地上。他扭过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世隆。
“你疯了!”
世隆的目光中尽是怒火,他浓眉倒立,一个拳头挥来,又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脸上。青轩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嘴里是又腥又咸的味道,血丝,一下子涌出来。青轩忍着痛,擦拭了一下嘴角,看着世隆,满脸的不解。
“你发的什么疯!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们是至交好友,一起在凄风苦雨的皇宫生活了十年,比亲兄弟还要亲。是肝胆相照、无话不谈的朋友。心头的秘密,就只有她了。
世隆此刻如发了疯的猎豹一样,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只是觉得胸中只有怒气,要教训这个,伤害兰萱的人。面前的人,是不是朋友,是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他清俊的面容,也变得狰狞。
不理会青轩的警告,世隆举手又要打。
这一回,青轩有了提防,自然是轻而易举的避开了去。
“世隆,你别发疯了……你到底干什么!”
两个人很快的打斗在一起。
他们是同样的师傅带出来带徒弟,出手,招式都是相似的。切磋了太多回,谁是什么套路都是很明白的。是以,一时也难分胜负。
青轩的武功,本来是高出世隆一些的。只是,面对世隆这样不要命的打法,任何人都是很难占到便宜的。是以,两个人连连过招。
“世隆,你干什么有话就说!”
青轩一边打斗着,一边说道。
前面的世隆,招招都是要狠狠揍自己的架势,完全不是切磋武艺的友好,青轩打得也有些生气了。
青轩只是想治住世隆,让他停止这种莫名其妙的做法。只是,两个人实在是棋逢对手。
“世隆!”
青轩巧妙的一个虚招,躲到了世隆的身后,身子一压,一下子把世隆按到了地上。
“你发的什么疯,有话就说!”
青轩道。
世隆不服输的扭着身子,可是被青轩紧紧的扣住,并不容易反手。他赌气爬到了地上,气急败坏:
“算了,我不如你……不如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青轩很是意外,放开了世隆,也坐在了地上:
“你这是又想起什么来了?怎么说这样的话……”
青轩一边说着,一边去拉世隆的胳膊:
“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啊……比写字,看我写的比你好,你就把我的字烧了……不过,这事儿你也就干过一回,被……”
青轩说到这里,不由得住了口。
兰萱一时的心绪,说要在书房里挂几幅字画。两个小兄弟为了讨好小郡主,就练字,比比谁写的好。世隆的字,清隽文气,而青轩的字却大气磅礴。他们拿去给老师看,老师赞扬了青轩的字。世隆赌气,就把墨泼在了青轩的字上。然后,世隆拿自己的字送给了兰萱。青轩虽然很生气,但是,到底,让给了世隆。
只是,兰萱最后也没有在书房里挂世隆的字画,让世隆格外的沮丧。
世隆突然一个拳头又朝青轩打过来,青轩被他打到肩头,身子一斜,却愣愣的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说了?啊?”
世隆大吵着。
青轩沉默不语。一瞬间,了然。
“你是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吧……是啊,我喜欢兰萱,我喜欢她,所以,想拼命的讨好她,我想让她高兴,我不想看她难过。我也很希望她能喜欢我……如果她喜欢的是我,那么,要怎么样我都愿意给她,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她。我肯定不会让她难过伤心的……”
世隆喃喃道,目光中带了泪水。
“青轩,你从小就比我强,文采武艺都比我强,我不如你,争不过你,我不生气。因为你比我努力,吃得苦比我多。我甚至都没有想过和你比。可连兰萱都佩服你,都喜欢你,我就很想超过你,很想得到她的佩服和夸奖。可是,我还是没有强过你……就算是我毁了你的字,也没有用,兰萱也不会把我的字挂在书房里。我不如你……”
世隆叹气。
“我不如你,我愿赌服输,我,我认命。这样的事情,强求不得,我得不到兰萱,就算是看着你们一起很幸福,看着她看你时候的眼神,我就算很难过,也会祝福你们,也会陪着你们笑的。可是,青轩,你怎么能伤害她?你怎么忍心啊……”
青轩紧要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兰萱多好啊,那么漂亮,那么开朗,对你又那么温柔。她是有什么好的都留着给你,都想着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啊?兰萱的出身高贵,比我这个被人嫌弃的皇子还受宠爱,你又什么不知足的?你还忍心拒绝她,忍心伤害她!”
世隆说到气愤出,又挥拳,朝青轩的身上砸来。
青轩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默默的承受着世隆接二连三的拳打脚踢,一语不发。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说话,你说话啊!”
世隆拍打着青轩:
“你说话啊,你去追她回来,你说你会好好的保护她,爱护她的……我不恨你,不嫉妒你,不和你争抢,你去追她回来啊!”
青轩苦笑着,目光中,尽是绝望:
“我不能,我做不到……”
“你混蛋!”
世隆一脚把青轩踢倒在地上:
“你混蛋!你是没有骨气的懦夫!你配不上兰萱,你配不上她!”
“是……”青轩苦笑着,不知道是被世隆打得太痛了,还是心痛,他的眼角流出了泪水:“我不过是个人质,连自由之身都没有,我凭什么去喜欢她,去保护她呢?我拿什么保护她?我不过只是一个棋子而已,是没有自己的命运的,我又怎么能去拖累她呢?这样的我,怎么配得上她呢?世隆,你不是也是知道的吗?”
青轩拉住世隆的袖子:
“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该去追她回来?我追她回来又怎么办?我是在喜欢她还是害她?我又怎么能对我的父母交代……”
青轩的眼前,是进宫之前,父母的叮嘱。父亲的严命,若是有差池,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做陆家的儿子,这么些年,他做的太辛苦了。
世隆看着青轩,也迅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好的去照顾她吧。只有你,才能照顾她啊……你要努力啊……”
青轩道,目光中是殷切的希望。
世隆的眼中,充满了怀疑。
“我可以吗?真的可以,在兰萱的身边,去照顾她?”
世隆憧憬着,眼睛有着喜悦的光芒,旋即,又黯淡下来了。她最喜欢的人,不是自己的。
“当然可以……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了吗?如果你还做不到的话,你还有信心,别人可以好好的照顾她吗?”
青轩鼓励道。说着,向世隆伸出了手。
在青轩鼓励的目光下,世隆也伸出手,与青轩的手握在了一起:
“好。我一定会努力的。只要我还有希望,就不会放弃!我一定,会好好的爱护她的!”
青轩勉强的一笑,有欣慰,有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