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缙之放下了狼毫,吹了吹墨,画上的女子,眉眼弯弯,却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暮气,浑然没有花样年龄该有的鲜活气息。可就是这双枯井般波澜不惊的双眸,无缘无故的给她堪称俗媚的脸上添了几分神秘而悠远的气息。
“正是这份烟火气,九郎,阿若在你笔下活了过来。啧啧,不愧是心中爱人,九郎将她画的很传神呐。”
墨干之后,王缙之将画儿小心收起。侍女适时的送上了净手的棉巾,另一个侍女端上了一杯清茶。
浅饮了一口放下杯子,他淡淡的开了口,“那边怎么样了?”
“缺粮之后,林春镇,景城,都出现了流民抢粮的事儿,牛家庄更是有一家富户因为施粥,全家上下几十口被流民们全部杀光,家里的粮食也一抢而空。据报,是林春镇的林茂所为,这人平时就是个为祸乡邻的祸害,旱情一出来,仗着有一把子力气,聚集了一帮人没少干这些事儿。景城,宁海县也都出现了义军,”蒋子敬吃了一颗冰镇的果子,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说是皇家不仁,要替天行道。其实也不过是几个光会打家劫舍的歹人罢了。也是有几分能耐,如今,林茂,牛力,陈香已经将那几个县都拿下了,已经往凤凰城来了。”
王缙之点了点头。又听他说道:“司马楚果然在金奴儿的怂恿之下出城游玩,估计,此刻已经在城外。他带了那么多粮食和水,不吸引那些流民都难。”蒋子敬说道这里,停了一下,问着上面的王缙之,“流民虽多,林茂等人或许也有几分能耐。可司马楚毕竟训练有序的护卫,而且那些毕竟是庶民,他们果真有胆子去袭击郡守的马车?”
“李赟说过一句话,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化身野兽。那时,谁还有什么尊卑之分?当你饿极了,恐怕即便是一个馒头,也会去杀人的。蝼蚁虽小,耐不住它们势众。”
蒋子敬默了一会,觉得他说的也有理。
“听闻在城南的尼姑庵,有人资助设了粥棚,每日给城中的流民乞丐们施粥。”蒋子敬对着王九郎眨了眨眼,“你可知道,王明查到是谁在资助吗?”
王缙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皱着眉说道,“如今粮食紧张,一斗黍米值得百金交换了。”
蒋子敬笑着道,“是也。所以,如今有人在说这人是个大大的善人,也有人在说是在惹祸……”
王缙之忽然间觉得头又痛起来了,“前段时日大肆收购粮食的果真是阿若吗?”
“嗯,”蒋子敬的扇子在胸前摇得更起劲了,“要我说,你这个妇人,倒是有几分远见啊。如今城中粮食吃紧,就是附近的几座城池,粮食都告急了。现在她屯了许多粮食,要是高价出售,即可赚的盆满钵满了。不过,被有心人知道,恐怕会惹来祸事……”
“唉,这妮子。”王缙之揉了揉眉心,“明日起,让王明每日给城南的庵里送一袋黍米,再派些侍卫过去。放出消息,就说前些日子购粮的是王府中人。”
蒋子敬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九郎,府中粮食也不多啊,你每日布施一袋粮,又让人说购粮者是你。到时,各大家族没了粮,问你买粮,又拿不出,该怎么办呢?”
“那些真正的世家门阀,谁不是屯了好多年的粮食,若是每日省下一小袋来,恐怕都能养活凤凰城里的流民们。他们是不会来问我买粮的,恐怕我这一做,会有一些贵人们随之跟着做的。也算是行善积德了。至于那些一般的富户,他们敢来王府买粮吗?”王缙之说的口干,端起了茶杯又浅浅的饮了一口。
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高贵优雅,即便是见惯了的蒋子敬也流露出一种赞叹来!
“让王明加强府中的戒备,不得已,该动用私卫的时候,也不要有顾忌。”
“喏。”
龙兰山,在一片连绵起伏的青山中尤为起眼。不仅是因为它的山峰最高,还因为山脚下有一片青翠的竹林和一大片奇形怪状的石林。金奴儿每日嚷嚷的就是来此石林。
天虽炎热,司马楚却是个随性而为的人。想到什么就会去做,所以他带了金奴儿等人,浩浩荡荡的到了龙兰山脚。
如今的竹林也不复往日的青翠欲滴,因为缺少水分,一眼望去都是枯黄的,地上铺满了干巴巴而焦黄的竹叶。原本石林外面还有一个湖泊,若是以前来,还可看见碧蓝的湖水,是辽西地界儿难得的去处。不过,经过数月的大旱,这里的湖水几近干涸,只可见湖底的淤泥罢了。
一到了目的地,护卫们便四处散开,围成一个大圈,将司马楚等人护在中间。
仆役们立即下了马车铺上了白绢,摆上案几,搭起凉棚,四处放上些冰块。等司马楚等人下车时,瓜果,酒肉飘香。
随行的少男少女们,奏起了琴,打起鼓。金奴儿便在白绢中间跳起了舞。司马楚搂着另一个美貌少女哈哈笑着和身边的客卿交头接耳的评论着,另一些人或躺着抓虱子,或在侍女们的伺候下摇头晃脑的欣赏。
庶民百姓们的苦难彷佛并不在他们眼中。
然而,护卫头领却不似他们有着闲情。那些尾随他们的流民们并没有离去,反而越来越多的聚集在一起,将他们团团围住。
“贵人在此处聚会!尔等贱民还不快快退去!”护卫头领刷的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虎着一张脸呵斥道。
流民中有胆小的往后退了一步。若是在以往,尊卑观念根深蒂固的流民,根本就不用护卫呵斥,看见贵人的车驾,庶民百姓早就避得远远的。可现在,就在前方,不仅有清水可以喝,还有肉!这样的诱惑,饿了多日的他们怎么有能力拒绝?闻着酒肉香气,他们又不由自主的往前跨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