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三岁,和爸爸妈妈,还有比我大六岁的姐姐,住在爸爸妈妈单位的大院里,我们家的邻居,有个儿子,跟我姐姐差不多大。我和姐姐经常去邻居家和他一起玩。
有一段时间,大概一两个月,妈妈都叫我们不要再去邻居家打扰他们。
然后有一天,妈妈带着我和姐姐,提着一些水果,去邻居家,说是要看望一下他们。进去以后,听见小婴孩的哭声,原来是他们家添了个女儿,叫辛玉。
辛玉从能走路开始,就撇着两条胖乎乎的小腿跟在我后面,她会说的第一个字,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是“得得”,就是哥哥,小小孩发不清楚,她一见到我,就笑眯眯的叫,“得得!”
等她能发两个音节的时候,每次一见到我,就小手一拍,高兴地叫“毅得得!”
因为她哥哥跟她年纪相差太大,她就一直粘着跟着我玩。后来再长大一点,她简直就是我的影子,我走哪,她跟哪,我玩什么游戏,她就跟着我玩什么游戏,一直到我上中学。
初中的时候,单位里给我爸分了套更大的房子,我们搬去了另外一个家属院,她才不再成天跟着我了,但是还会经常来找我玩。
等我上高中的时候,男女生们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划清界限,男生一帮在一起玩,,女生一帮在一起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辛玉比我低三个年纪,在上初中,还是经常来我们班找我。问功课上的问题。每次她来找我,我们那一帮男生就会挤眉弄眼地说,你妹妹来了!我也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小妹妹,宠着她。
高考那一年,我忙的不亦乐乎,辛玉的数理成绩始终不怎么好,每次来找我,我都是很耐心地跟她讲解。
后来高考完了,我被北京的一所大学录取,辛玉听说了跑来给我说,那我就要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你了,只能放假的时候,才能见到你。
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天气很热,辛玉穿着条无袖白色的连衣裙,她跟我说了好久的话,走的时候,突然脸涨得通红,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然后飞奔而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已经长成个大女孩了。
展开手里她留下的纸,上面是她抄的一首诗,李白的《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戏。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那一年,辛玉十四岁,我十七岁。
我去上大学以后,辛玉总是给我写很长的信,讲她的学习和生活,有时还会寄上几句古词,什么一寸相思一寸灰。
放寒假的时侯,我回家,辛玉去我家找我,经我父母和她父母允许之后,我们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看完电影后,我和她走在电影院旁边的河堤上,有个黑影窜过去,把她吓了一跳,当即下意识地就钻到我怀里,我看看,说可能是只猫。辛玉缓过神来,却还是靠在我身上,我看着她,月光下的脸,光洁美丽,把她拥在怀中,吻了她。
吻完她之后她哭了,说这个初吻,美得让她哭泣。
那一年,我十八岁,她只有十五岁。
辛玉的数理化成绩始终没有上来,英语和语文成绩却是出奇的好,文理分科的时候,她去了文科班。高考的时候,她是文科的状元,为了跟我在一个城市,她去了我的大学对面那所大学的中文系。那一年,我上大四,她上大一。
她经常给我写诗,有时是现代体,有时是古体。我们在一起,多是她讲我听,我现在如果有一点点关于中国文学,历史,世界文学历史方面的知识,那多半都是从她那里来的。
李毅停了下来,眼睛望着远处的海。
那些年,大概是最好的岁月了吧。秋天的时候,他们去爬香山,看红叶,冬天的时候,去颐和园赏雪,春天的时候,他们去天坛,趴在回音壁上大喊:“我爱你!”。
她看看李毅,他像是陷入过去的回忆里,她也看着远处的海,静静的。
李毅把目光收回啦,看看她,又开口。
我的同学,她的同学,都对我们这份青梅竹马种下的恋情羡慕不已。我上完本科,又开始读硕博连读,辛玉毕了业在一个杂志社找了份编辑的工作。对我们来说,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的。她毕业一年后,我也博士毕业,分到一个研究所,我们就结婚了。单位房子紧张,我们在长长的等待名单上,暂时只能住在那种老的楼里,一个小小的一居室的公寓。好在我们都住惯了集体宿舍,刚结婚的那些日子,很幸福。
这样幸福的日子过了半年。
辛玉有同学在外企上班,有一阵子告诉她那间外企公司在找一个总监助理。辛玉虽然是读中文的,她的英语却是一向很好。她在同学的鼓动下去那家挺大的外企面试,竟然拿到那个职位,做了一个总监助理。
我的恶梦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