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淋了一场雨回到面包店,就生了一场大病。
迷迷糊糊间看到一道身影忙忙碌碌地在我身前晃着,嘴里还不断说着什么。我凝神去听,却什么都听不到;想睁大眼睛去看,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形,连衣角眼色都分辨不清,就又迷迷糊糊睡去。
之后醒过来,屋里就没人了。
我赖在床上,怎么都不肯起来。
林雅楠来看我时,冷冰冰地说了句,“你以为撒谎真的很好玩啊!要是真成真了……”
我立马起身捂住她的嘴,哀求道:“算我求你了,别说出去了,就算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吧。何况他现在那么幸福,说了也是白说,别说了好么?从今天,哦,不,从现在开始,你就认为我喜欢嘉尉好了。关于沈佩风,我一定会忘了他的!”
林雅楠挣脱我的手,大口呼气,怒目看着我,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他幸不幸福?”
“那还用说的么?他笑脸可是天天在脸上啊……”
“那算什么!以他那种性子,就算不开心你也感觉不出来,这是他的习惯了,我才认识他一年就明白这个道理了,不要告诉你,你带在他身边六年,都不知道!”
我苦笑着摇头,“那倒不至于。可我呆在他身边,满打满算也没有六年的。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我身边,顾逸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同我说的话都比他多!”
看着林雅楠眼中的震惊,我竟有些气垒。
是不是,在所有人看来,我同他在一起的时光一定是幸福的、没有争吵的?我一定会寸步不离他的视线五年?
“好了,不谈这些了。我们拉钩吧,闺蜜间拉钩,不把这事说出去。”
林雅楠撇撇嘴,“谁要和你作闺蜜了。”
说着,双手环住手臂,可在我微微用力之下也能掰开,半推半就和我拉钩,唱着万年不变的誓言,笑嘻嘻地盖章。
林雅楠说:“姚桃你知道么?你走后,是白玉雯中了,她当场就对顾逸表白了;之后是沈佩风,你知道他干什么了么?”
我沉默着不说话,手也一瞬间僵硬下来。
林雅楠笑笑,“第一次见着你就觉得你特讨厌,特虚伪。想要的偏装作不在乎,想爱的偏偏保持距离,想知道的偏不打听。你说你这样能干成什么事啊?”
我干笑一声,“好吧,那他干了什么?”
林雅楠笑得特得意,“他只说了三个字……不过那时我刚接到林萦子的电话,就没听到,他说完这三个字就走了。我本来还想八卦一下的,后来觉得不合群,就离开了。”
三个字?
江若琳。
反正不可能是姚桃。
“你什么意思?”我语气有些冷。
林雅楠挑眉,“姐姐我就想要你放弃他算了,你们两个人,照你这样默不作声下去,没戏!”
“我知道。”
她狠狠盯了我一眼,不满地叫道:“你知道?我看你就是不知道!五年、六年都过了,最终你们两个不照样掰了?事实已经证明了,你们不适合在一起!就是不适合!大学一毕业我就送你出国,以后你就永远别回来了!”
林雅楠显得有些生气,我却有些狐疑,“林雅楠,你抽风了,怎么忽然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了?”
“不是我,是别人,他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我还认识那么好的人啊。”
林雅楠很不屑的白了我一眼,“不说了,我要去帮林萦子忙了。最近公司那几个老家伙总是挑事,不就是看不起我姐么?我倒是要他们看看,林家的地,还有谁赶来撒野!”
我盯着林雅楠笑,她微微一抖,有些不解。我把林萦子的原话带给她;“她说,她这辈子欠你太多了。”
林雅楠装作很不屑,一转身,我还是看见了她眼角的眼泪。
我下楼去面包店工作,店子客人不多。我没想到第一个迎来的客人是江若琳。
她先是从容对我一笑,随手拿了块提拉米苏,动作优雅地坐在柜台前面。
“你好,姚桃。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我叫江若琳。”
我知道啊。
沈佩风的……女朋友嘛,谁不认识啊。
“……算是吧。”
第一次,你没同沈佩风站在一起和我说话。
我抬起头,揪着眼前这个皮肤白嫩、眼波流转间皆是一股灵气的女子,笑得很不自然,“你怎么来了啊,没人陪你么?”
“哦,他们不知道我来找了你。”
这是什么节奏?
“那你这次来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一笑,坐了下来,“没什么的,就随便聊聊。我从顾逸口里打听了不少他这五六年的事,我也知道你是他前女友。”
我手一僵,面上却不敢动生色,淡淡开口,“So?”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和他见面了。你们在一起的五年,我没来打扰你们,也算给你面子了,现在我想要好好生活了,这是他答应过我的。哦,不还不知道吧,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所以你不要以为你十二岁认识他就算比我早了,我在孤儿院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候就我们两个,他说长大以后要娶我为妻呢……”
娶妻啊。
他……也和我说过呢。
她说着说着,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那时候,我总是被人欺负,他总是来就我,身上每次都挂彩。那帮小孩还恶人先告状,院长阿姨就责骂他,不准他吃晚餐,我就会把自己的拿给他,他每次都不接手,说自己不饿。每次院里有什么好吃的,他会把他的那一份给我。小时候的他,和现在很不一样呢,你见过么……”
江若琳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每一句话,都能在我心底划上一道巨大的伤疤。
她扬起一张笑脸来,“和你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放手,已经五年了!我退步够多了……”
她叹气,摩擦着自己的无名指,“真的,已经五年了。”
说着,大步走出面包店。身姿高傲,形态优美,就是一个完美的胜利者。
这才是沈佩风需要的人啊。可以陪在他身边,分享他的喜怒哀乐,陪他一起创业,对他事业有帮助的女子。
而我呢?
这几年来,对他的了解,可谓少之又少,所有的消息还要通过顾逸才能知晓。
五年了,已经整整五年了!
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手指被掐得沾白,嘴皮也咬出了血。
我再也忍受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手机的电话铃声响了,我看也没看来人,冲着他就是一通骂。把平生所会的词语全用上了,骂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眼中的泪水就会源源不断的流下来。
后来只觉有人把我抱进的卧室。那个人的臂弯特别舒服,暖暖的,带着烟草的味道。
虽然我很讨厌别人抽烟,但那个人身上的味道,格外的好闻。
我知道他是谁。
但我不敢承认。
我看着他的脸,却只能装傻,不敢喊他的名字,仿佛亵渎般。
他转身要走,我却扯住他的衣角,看着他皱起好看的眉,嘻嘻笑了声,满是不甘地松了手。
少年脸上任是乌云密布,低下头似乎想吻我,但还只是微微一弯身,侧开了。
我赌气似的缩回被窝里。
五十一。
只是不知道啊。
少年。
我这一松手,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度牵起。
我也不知道我又有没有勇气,喜欢你一直到最后。
少年啊。
我不知道啊。
五十二。
苏米跑来找我时,看着我憔悴的模样,也是愣了半天。
他说:“桃,你没事吧?几月不见,你生病了?憔悴成这样。”
他眨着眼睛,眼里有温柔的光。
我摇摇头,只感觉自己最近活得活脱脱像林黛玉。
“没事,多大点事啊。”
是啊,姚桃,能有什么事啊。
你不是千金大小姐,就别有千金大小姐那身子!
在心底苦笑几句,我问明苏米的来意。
“就是那个宣传片,很不错,现在那个游戏注册用户破十万了。这次来,是请你去吃饭的。”
苏米很聪明,避讳了不该说的,很巧妙的把沈佩风忽略掉了。
苏米是个很具有幽默气氛的人,和他在一起不会觉得累。
“那边的冰淇淋不错,要尝一个么?”
还有,他对美食的了解程度相当高……
我都快拍手叫好了,忙点头,苏米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我现在站的地方是一个奶茶店,我点了一杯蓝莓奶昔坐在位置上等苏米。
门口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给我一杯烧仙草和巧克力奶茶。”
我偷偷朝前方一撇,是沈佩风和江若琳。
我顿时手脚冰凉不敢动,试图用桌上的摆设物遮住自己,却成了反效果。
“桃子?你也在这啊!”
江若琳笑吟吟地扯开椅子,坐在我前面,“你一个人来么?”
我看了眼沈佩风,此时他还在倒水。我摇了下头,他刚好把目光转到我们这儿来,眼神一冷。
“哦,桃子你和谁来的?”
我想起他不太喜欢苏米,没敢开口。
沈佩风顺势坐到江若琳旁边,把水递过去,“你一路上不是说渴了么?给你倒了水。”
我看着江若琳充满幸福笑意的脸,突然觉得很刺眼。
真是……很贴心啊。
江若琳娇声喊了句谢谢。
沈佩风微笑着没说话,眼神一直看着江若琳。
江若琳笑,我也跟着笑,而且笑得比她还开心。
“桃子最近是发生什么喜事了么?”
我说:“没啊,只是觉得奶昔很好吃!”
“我也觉得这家不错,桃子你是不是在等人啊……”
“桃。”
江若琳话音未落,苏米的声音就响起。我真的十分感谢他这时候出现,忙站起来接过冰淇淋,挽着他坐下。
沈佩风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厉,我假装没看见。
低声问苏米,他手上拿的是什么。
“衣服啊,我刚刚看到一家店子里的衣服和你特别搭,就顺手买下来了。”
我听后,有些抱怨地说,“万一我穿不了怎么办?你太草率了。”
苏米笑着说没事没事。
江若琳在一边插嘴,问道,“桃子也来买衣服啊。”
“我就喜欢瞎逛,也只有苏米愿意陪我。”
“哦,那晚上找时间一起吃饭吧?”问这话的,是沈佩风。
我一时间愣住了,不知如何开口。看着他眼神中的冷厉,突然有些委屈。
“不用了。”开口的是苏米,他先是安抚般冲我笑笑,而后转向江若琳,眼神清冷,“我和桃约了时间,要一起用餐。”
我望向苏米,这一刻无比的感谢他。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离开。看着被我扯得气喘吁吁的苏米不由得觉得好笑,“哎,你还真是公子哥啊,这点路程你就累成这样?”
苏米调整了衣袖,平复好呼吸,才说道:“你说得轻松,你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
“是么?”我笑得有些抱歉,看见苏米的领子有些不平,伸手弄好,抚平,微微一笑,“好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想吃什么?”
“嗯……牛排和包菜!”
我还想继续往前面走,苏米却停在那里,由于还握着手的缘故,我也被他扯得停在原地,走过去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眼神迷茫,像个无助的孩子,我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却被他反手一握。眉眼一弯,看向我的眸子又重新溢满温柔。
“你和我以前那个妹妹的喜好……真像。”
我很反感这种相像,但想着是苏米也就强压下来,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是么?”
苏米带我去一家普通的家味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了。
苏米把我送到街角的转角处,和我挥手告拜。
我一转身,发现面包店门前有道熟悉的身影。
我走过去,自然地开门。而那道影子也默默站在那。我一推开门,他就侧身挡在那,眉眼若星。
“对不起,我关店了。”
我低着头,尽量保证自己说话的语气。
“小桃……”
“你这么晚出来江若琳不知道吧?那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你决心要赶我走么?小桃。”
我往后退了两步,笑得身体都在发颤:“不是我,是你。”
“……我没有”
他依靠在门内的黑暗里,路灯的光只能照出他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心里生出一份倦意。
“算了,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
“你不相信我?”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一年前的那场火灾、还是最初你想烧死我时?拜托!沈佩风,你能不能给我一条活路?如果是因为我哪里碍着你了,我改就好了啊。”
是啊,我受的这些苦,不就是因为喜欢你么?如果这也是累赘,我改就好。
“没,你没有碍着我,只是……”
我捂住头,作了个打住的手势,“我不想听。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他转身进门,帮我开了灯。我顺势上了楼,看他还不走,就趴在扶手上看他。
“……你和苏米,会在一起么?”
我摇着头,笑得特无辜,“在一起了又怎样?”
“你们这是在乱……”
他突然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似乎能洞穿我的心。
“乱什么啊?”
“……乱来。”
一句话,说得毫无底气,我听着却火冒三丈,“我和他乱来,那你和江若琳呢?你们就该在一起,我和别人在一起就是乱来,你们天造地设、金童玉女,我就是一个烂****!沈佩风你什么意思啊!你当真巴不得我死?!”、
眼前男子,好看的眉眼皱起,眼里星辰消失,变成望不见的深渊。
“我……”
我盯着他,希望他能说出一句话来,可他说完那个字后,仿若泄气般,再无生机。
他呆呆地不站在那,就是不肯开口解释。
我耐心用尽,挥手下逐客令,“恕不远送!”
他望了我一眼,逐步向门外走去,临走前,靠着门又道了一句,“晚安。”
我关上房门,假装没听见,忙跑到窗台上,看着他走在大街上,稀稀落落地人群,混杂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没入夜色中,直至消失不见。
我摸上制作精良的落地玻璃窗,垂下头来。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