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仙蓦地一怔,呆了良久,感慨道,“是呀!我相信昀郎不会因为我毁了容而抛弃我,但是,我却说服不了自己。”她指了指脚下的万丈深渊,凄然,“公子,你知道么?七年前,我便是从这祭台上跳了下去,是我自愿将自己的眼睛、美貌与灵魂祭献给了山神,从此,我得到了人所不能拥有的力量,能窥视人心,感应到任何用眼睛看不到的东西。”顿了顿,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便发誓永不再见昀郎。”
“为什么?”靖寒忆诧异的问。
“因为……这是我与我家公子钟离风俊的约定”白水仙惨笑,“十年前,我接受他的命令接近昀郎,本是为了一副被传言附会为藏宝图之说的洛神之舞。可是,他没有想到,我会真正的爱上昀郎而不惜背叛了他。他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在他身边的任何人如果叛离了他,都是一种耻辱。我也知道,他定然不会成全我与昀郎长相厮守。为了躲避他的耳目,我将昀郎骗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居住下来,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儿子,生活过得平静而幸福。可是没有想到,才过三年,小翼刚满三岁的时候,公子的人却找到了我,我怕公子会牵怒到昀郎和我们的儿子,便主动回去领罚,只求公子能放过昀郎父子俩人。”
“出乎意料的是,公子竟没有怎么生气,他并未降罚于我,却只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让我与他演一场戏,他让我假扮他的新娘。那场戏,我陪他演了。可是,我没有想到这全是他的阴谋诡计,他利用昀郎对我的感情,而骗取了那张‘洛神之舞’的画卷。”
“而且,他还将昀郎引到了七悬关之中,让我们一家三口饱受折磨。是我连累了昀郎,才让他身陷七悬关,历经重重悬关之苦。而昀郎也为了我们母子能走出七悬关,拼命闯到了最后一刻,也就是在七悬关之中最后一道死之狱,昀郎刎颈自杀。我知道一定是他逼的,一定是他。”
“我求他,求他救活昀郎,我知道只要他肯,他一定有办法救活昀郎。那一天,我磕破了头,心如死灰,想要殉情与昀郎同去,可就在我拔剑自刎的时候,公子却阻止了我,他答应我救活昀郎,但同时,他提出了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靖寒忆问。
“其一,他要我驻守千刀峰悬关之阵,其二,他要昀郎所有的记忆。”
“所有记忆?”靖寒忆微微一怔。
白水仙点头道:“第一条,我自然答应了。而第二条……我当时想,只要昀郎还活着,能不能记起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昀郎还活着,一切都无所谓吧!”
“所以,第二条,我也答应了,我亲眼看见他给昀郎服下了还魂丹,同时用龙心吸去了昀郎所有的记忆。当时看到昀郎复活,我真的很高兴,虽然他不再记得我了……”
“后来,我服从公子的命令,来到了这第三道悬关之阵,千刀峰,并永不能再踏出一步。否则,昀郎和我们的孩子小翼就会有性命之忧。我愿意献出我全部的身心来偿还那一次背叛,只求我的丈夫和孩子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只要我守约,永不踏出此地一步,我想公子一定也会坚守我们当初的约定。”
听到这里,靖寒忆脸色一沉,妘婧讥笑道:“他守约?想不到白姑娘这么不了解你家主人,钟离公子怎么可能守约,也许他早就将你丈夫和儿子全部杀掉了。”
“不可能。”白发女子蓦地回头,一张狰狞可怖的脸“望”向了妘婧,两只死鱼一般的眼睛仿佛能视物一般直直的“盯”向了妘婧的眼睛,“我家公子素有一诺千金之美名,怎么可能会毁约?”她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而且,我还能感应到他们的存在。我的丈夫昀郎,我们的孩子翼,我都能感觉到他们……”话音中断,白发女子蓦地吐出一口血花,身体颓倒下去,靖寒忆急忙扶住了她,“白姑娘,你怎么了?”
将一头白发揽到身前,白水仙低头苦笑:“看来我的时间的确也不多了,难怪我会觉得自己离昀郎和小翼他们越来越远。”苍白痉挛的纤手伸向夜空,却只触到了一缕从指间飘过的尘灰,白发女子的声音低喃,“就连我放飞的花灯也无法收听到他们的声音。难道真是……”
公子,难道真是你毁约了么?为什么我已经感觉不到我儿翼的存在了?
星月朗空,空寂而辽阔,匹练银光缀墨画,深潭秋水凝眼瞳。白发女子漆黑的眼睛里竟也渗出了晶莹的泪水,那泪仿佛星辰坠落在她眼中的灵魂,玉碎般的凄美。虽然容貌尽毁,但那样娟秀而孤独的轮廓却仍独具魅力,令人惊心动魄。
这同一片夜空下,有多少灵魂挣扎着去往彼岸投生,又有多少人孤寂的翘首仰望,还有多少人将最珍贵的一切遗忘。
靖寒忆望着那两只被白水仙放飞到夜空里的灯笼,看着它们逐渐化为空中的一点星辰,心中无法控制的腾涌起了一阵感伤:原来那每一只灯笼都寄托了这女子的相思之苦与希望,于黑暗中静静的守望,她居然能忍受那样漫漫长夜的孤寂与折磨,只为默默的给所爱的人送去祝福,这是怎样的一种意念与毅力,让她一直支撑到现在?
多少年了,自夜兰山庄被“她”灭门之后,他四处漂泊,碾转于腥风血雨的江湖之中,一颗心早已在痛苦磨砺中死去,他习惯了做一个冷漠的看客,看到无数生命的死去,心却再也不会为他们颤动。
而此时此刻,他居然又听到了自己心痛的声音。是自己埋藏的不够深么?还是自己的内心已不知不觉被另一个灵魂所感化。
靖寒忆取出那一枚桃心,递到白水仙手中,道:“白姑娘,活下去便是希望。既然这枚龙心是你丈夫的记忆,那么应该物归原主。或许白姑娘可以用这枚龙心找到你的丈夫和孩子,一家人团聚,重新开始生活。”
白水仙缓缓的转过头来,接过靖寒忆手中的桃心,将其捧在胸口,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她的脸上渐渐展开了一丝陶醉般的微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静静的沉吟,她含笑生晕,“那是我第一次与昀郎见面的时候呀!江南的雨,很美……”
水墨山水,烟雨朦胧,湖上绿漪,连波而开,一小舟无桨划来,舟上少年足点清波,白衣飘起,犹如羽鹤展翅,飞上楼阁亭台。清晨出游,没想会遇到一场春绵细雨,少年索性躲进了亭阁之中,避雨的同时,也能欣赏这江南的烟色美景。
忽来兴致,他以剑为笔,在亭阁木阶之上作起了画,生动以剑之舞,灵异以剑之魂,他剑落之处,或深或浅,手法自然,取之青山碧水、壮丽空濛之意境。素闻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他这一剑一画,潇洒流畅,浑然天成,仿佛整个江南风光都缩成了他剑下的画境,大有胜却先人诗圣画仙之举,若有哪一位看客身临其境,必以为到了蓬莱仙境之中。
画成,剑收,少年剑眉舒展,唇角扬笑,不觉耳边有女子清脆的歌声传来,歌声有如百灵,婉转而轻快,回望亭台之上,竟发现亭台之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名绿衣少女,女子烟眉黛翠,秋水明眸,玲珑琼鼻,樱唇皓齿,嫣然浅笑时如月照秋霜,霞映澄塘,清丽出尘如同画中走出来的洛神仙子。
娴静时若姣花照水,行动时似弱柳拂风,少女暂停了歌喉,款款走向少年,如削葱根般的手指点向了地上刚刚才大功告成的画境,娇笑道:“雨过山前白鹭飞,春水连波寒烟翠,杨柳依依,荷凝珠泪,引行人流涟忘返心自醉……”将画中各个意境一一点到时,少女脸上有了百花倾芳的笑容,“公子的画可谓诗情与意境相融,画中有诗,其意之广,其情之深呀!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今日得以见到如此空前绝后的山水名画。”
少年一时惊讶于这年纪轻轻的女子竟能将他画中的意境一一品赏出来,感念遇知己,不免对这少女生起了喜爱之情,他礼貌道:“过奖,不知道姑娘是何时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