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一旦情绪激动,骨血就痛个死去活来,即便知道要克制,这时他却完全没法子压抑这种情绪。
林宏从纸钞上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男人一眼,决定照着话说了:“季大同躲在鞋圈里头,平南街万家巷十七号。”
对方听完保持沉默,脸面不动,瞳孔不稳地在眼眶里颤动,他一直盯着林宏,林宏也一直看着他那对情绪暴涨却不明所以的眼,无端恐怖起来。
“他躲在鞋圈?你消息哪来的?”
林宏坚持闭口,他照着混小子的吩咐,不做任何回应,接着,对方貌似明白了什么,不多说话,只把那五叠钞票推到林宏面前。
他说:“这钱是你的了。”
林宏瞥了那钱一秒,又睁睁看了对方,点点头。
好了,都好了吧?
正想放松一口气的林宏,又看了他一会儿,怪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该结束了,偏偏对方坐得直直,盯着自己,迟迟不肯离开,到底要干啥呢?
男人问:“你不数一下?”
林宏一下给点了醒,恍然大悟。眼前白花花五叠千元大钞,确实不知是否凑整了,然而,又有一声音在脑子里让他别傻傻地张张算。
林宏没动作,男人又喊了话:“你不点清,要少给了,之后找我可不算数。”
确实,要是少了几十张,几百张,他根本赔不起。一叠要有一千张,那还得从一到五千,在他面前一张张数数….?不该有个秤子秤重?不不不,所以是让我去叫个秤子?一时之间,林宏六神无主,面前摆明就是个试探,试探他懂不懂行,正当林宏著想该如何智取过关,对方神色无法聚焦,越发动地厉害。
男人暗了一声,嗤牙几乎要喷出沫来,硬咬低音话:“站起来!”
“……站起来?”
林宏慌了,此刻对方累积已久即将雪崩的情绪,一如涨到底的气球划着指甲,一如逼到最尖锐的高音,风吹草动皆能一暴而起,他双瞳神经兮兮、快速非人颤抖,林宏全忘了自己烂命不过就这剩几天,他从对方的暗示眼神往下看,赫然惊觉桌底下一把枪子早已抵着他的下身。
男人:“赶紧!谁给你的消息?带我去找他!”
林宏顺着他冷汗岑岑渗出的脸色,缓缓地站起身,身子不敢多一丝一毫动作,也不敢多问什么,要一个冲动,恐怕后果都不是自己所想。他吩咐自己必须冷静,尽量冷静,千万别去惹这只急狗。
但,此时此刻,不动如泰山谈何容易?林宏被男人用藏在大衣里头的枪抵着往外走,一种盲不见背后的焦虑,如蚁般侵蚀着自己的背,爬到自己的后颈,再爬到自己脑杓,林宏戒慎恐惧,万蚁噬肤。
紧张之间,男人突然用枪柄戳了林宏背一刀催促,林宏几乎像绷断了线,浑身抖了一大下。
“……我、我会带你去,大哥。”林宏小喘着气,试图安抚:“您要这样,搞不好会被发现,到时候,说不定我们都走不出这馆子……。”
对方只焦虑了一秒,便激动地哑着嗓子:“多话!快走!”
林宏闷着头走,每一步,见着底下拖鞋脚指头光裸裸地踏往前,却何等陌生,像不是自己的脚,每一步,唯恐是灰飞湮灭前在人世中的最后一踏,下一步,怎又特别特别舍不得。
他恐惧,他纠结,心底水似渐渐化开什么又激起什么。
他根本不想死,一点也不想。就连剩这一天两天的命,他也不想早点离开人世。即便尽力挣扎,就算歇斯底里,只要能活,他就想要多活,最好活个长命百岁。
他想起自己过往十几载的命,想起了他的亲人,想起所有他认识的人,那些人,那些面孔,多么和美,多么美好,以前啥拉哩拉杂的烂事,他不介意了,能受了、接了,再啥样的人,他??现在也能够平平和他叹一句话。他怎么忽然就觉得时间太少,他应该再对别人好一些、好一些,再好一些、再好一些……,但是,他已经浪费了好多日子,许久之前,他就先放弃了自己,连道别都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快点、快、快点、快点。”
林宏步伐走地慢,男人便骂咧咧地接近他后背,枪杆子敲了林宏的背好几下,嘴里一直嚷一直嚷:“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一句一句逼着林宏既烦恼又焦燥,焦燥不是好东西,只稍一个紧张,就能让自己疼个半死,果然,才这么一担心,身子立刻大力一抽,骨子瞬间给啥刺似地晴天霹雳,他禁不住地想矮下腰去,但他不能动,憋地神经更加一抽一抽地弹地他唉唉生疼起来。
“你干啥你干啥……。想一些夭蛾子,快点快点快点……。”对方结结巴巴,用力将枪子压到林宏脊椎底下,拔了下保险拴,林宏冷汗随之滑了下来,情绪一个无法克制,痛楚排山倒海一波接着一波。
好不容易,林宏都要撑着走出馆子了,可惜服务员就是这时候不在,大厅馆子的一两个客人各个自顾自的,更别说抬头看人,林宏眼睛往四处瞥,急着找着什么能救命的,或是能说上话的,他不该也有十几个点子吗?唉噫噫噫,现在他光疼就顾不上,更别说什么想什么其他的,神经抽地他脑子搅地乱七八糟,仿佛有人在耳边敲锣,连连打断他的思绪,他疼地生青筋,疼地咬牙切齿,甚至有被一枪被毙了也好的打算。
这男人走运了,他抵着林宏顺利走出了云门馆子。
门一开湿冷的雨迎面扑来,林宏冷痛地浑身抖了起来,像极了癫痫,他抓着长裤管,抓地疼地,面部扭曲。这一回,他再也没有感觉到先前那般气血翻滚,而只剩一种全部脏器都要一次呕出来爆裂开才肯罢休的疼,他撑不住,弯下了半个腰,整身子蜷缩起来。
“干啥干啥干啥你,你拖啥时间!你这……。”后头男人抖喊着,才要向前抵着林宏,突然他头转往别处去看。
远远地眼角边,林宏也看见一对急来的脚步,眼睛晕眩,还没能抬头,就听见后面那着男人焦虑地喊着。
“你、你谁!你干啥!”越喊越大声。
才不过短短几个字,那个神经兮兮的男人临界点立刻崩溃,枪子甩着就要往林宏后脑杓里挤。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