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话题,若放在帝王权威无上的朝代,怕是要出口成祸!但在上代皇者身后,三千年间儒道大兴。君问与问君并行,朝堂正儒敢当面叱君,民间儒生可议时政,也促成了政不可专断、民不可妄欺的九州共识。
自此民智大开,帝王不可独行,天下失鹿者寥,三千年间仅历两朝,儒家之威能,可见一般!当今天下,可说帝儒各半亦无不可!
眼见弟子们以儒意争论不休,李文达露出满意的神色,这几个弟子虽然出身不甚显贵,但勤学苦思,来日定当有所闻名,得徒如此,师亦无求了!
眼见争论声大震耳,李文达敲杯喝止:“好了好了,你们说的太深太深了,我本意不过是今日闻道入房就读,想借机偷懒,给你们讲讲史书上不曾记载之事,不成想被你们几人带入驳论之中。这一问题,被我儒家圣人首提,探讨至今,还能被你们几个辩出个子丑寅卯来吗?”
李青莲哈哈大笑道:“停住,停住,李老头要给我们讲史了,不枉一日口舌!”见众人皆已住口,又对战逆说道:“咱们李师长于史书,专研有道,每每讲解出来都让我等眼前一亮,闻所未闻。今日,又是借你之光,方可听到!”
战逆此时也早已露出倾听表情,也不答话静待李文达讲解。
只见李文达慢慢问道:“你们可知,为何九州之帝有名无姓啊?”
周千尺率先回答道:“九州本为万民之地,非一姓之天下,为九州之主自然是代万姓牧四方,岂能一姓当之,自然要有名无姓方可!”
李青莲打个酒嗝,摇头晃脑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贵尚贱,君轻尚尊,若为一姓之天下,民岂非贫贱更甚?”
李文达摇摇头问战逆:“你今日静听居多,可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战逆细细想了想后,方说道:“几位师兄今日所说皆有所出,但我以为定有些别的道理,数千年来,虽只经一朝更迭,但每朝都是子承父业,就藩王者尽是帝之兄弟,虽不知帝姓,但和一家一姓之天下有何不同,弟子实是不知?”
李文达点点头,又问道:“你们可知止戈侯战擎天?”
“哦?”战逆听到言及其父,连忙作倾听状!
“止戈侯当年转战南北,功可封王,朝堂儒家对此其实也是赞成者多、反对者少。可最终太阁张允臣三次进宫劝阻,柱石之臣难以获封,其实根源就在帝晨所赐之姓上!”
“啊!这却是为何?”战逆忙不解地问道。
“很简单,一般百姓白衣不知帝姓,但九州阁延绵千年至今,岂能不知?太阁正是因为知道帝姓为何,才百般阻挠,却也是一片拳拳忧国忧民之心,因为本朝国姓就是为战。”眼见到众人露出讶色,李文达接着说道。
“既赐此国姓,若再封王,三世之内倒也无事,但百千年后,谁又能说得清楚,此战非彼战那?一旦战府后辈中真出得枭雄之辈,只怕就是一场祸事,甚而危及国本!张太阁也正是出于此等考虑,才劝阻封王之势!”
战逆听到这般话后,反不以为然起来,但也不宜多话,一旁李青莲却是冷笑一声“说破大天,还是护得他一家一姓,确保所谓血统相继而已!就是真的封王,若帝王用心于政、心忧万民,莫说枭雄,就是战家出得真龙也是枉然。若反之,就是战家不出,自也有那方、陈、赵、李揭竿而起,灭了那不得人心之帝王,岂能因姓氏而论?”
这番话话糙理不糙,却也深得众同窗好友认同,大家也听得频频点头称是。李文达又说道:“这里却是有所原因的,今日我问你们,何者为帝?其实,九州阁中早有定论,那就是——战者可为帝!”
“今日,既然百无禁忌,出的我口入得尔等之耳,我就和你们说道说道这帝王秘史!”众人哗然,专注于听。
“你们可知其实前朝国姓也是为战姓啊?可知这九州四方最后一位皇者也是战姓?可知这天下战姓仅此一支再无其他旁支?”
这三个可知一出,众人呆立当场,“这岂不是千年间天下皆由一家一姓所统?”张敏之喃喃自语,其声却大如雷。
“正是如此,据说,当年皇者一统九州四方,文治武功闪绕千古。但怎奈人有所寿,皇晚年之时,床不能起,卧不能眠,临终之时,口中只说了一句话,就是:我纵横一生,却难敌天道,卧榻而亡,可知天道难抗,人不敌天,古来称皇者,祸及子孙,尽皆散落,此乃天道难容也。既如此,就让我之一姓永不现世,后辈子孙若有为帝为皇者只可称名,不可言姓,以示天道在上,权授于天!”
“而我辈儒生之祖师孔孟圣人本就是皇者臣子,在皇者陨落,天下四裂之时,创下那九州阁,世代为战氏后人之依傍,于乱世之中再称帝王,如是两朝。而九州阁也在这一过程中,延续壮大儒家学统,渐渐孔孟之治世理念大兴,方有今日之格局,你们可是明白了?”
“今日所说,尽皆为九州阁所载,这天下知此事者,绝不超百人,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得知,说于尔等,却是由于爱才心切,甚怕你们于儒一道误入歧途。闻道,你虽第一日入学,但早在你入学之时,我就已曾见过于你,你之品行我已默默观察良久。哼!若不是方老头一直不肯告诉你之姓名,我也早已游说你来我这文事房中学文了。”
战逆呆应一声,见众人因闻听此等帝王秘闻,多少有些意兴阑珊,遂结账而散。
战逆回到草庐,却是一夜无眠。又过了半月有余,终于等到休息之日,在谢绝二周宴请后,匆匆回到战府,拜见战擎天,将所听之事一一述说。哪想到战擎天却无甚惊讶之色,原来早已知道此事。
眼见父亲面色如常,战逆悬着的心却也放了下来。战擎天见他脸露松容,反而叮嘱战逆,莫要在人前再提起此事,倘若有人问起,也要装作不知所言,得战逆应允后,着他立即返回方正苑中。
自此,战逆每日闻鸡起武、朝而论文,又因战逆对琴棋书画实无兴趣,因而与文事房中其他三位师长也仅有数面之缘,并无深交。但有闲暇,也只是与李青莲、张敏之、二周四人把酒言道。偶尔相遇方中儒言谈几句也就作罢,山中无日月,转眼间又是两年过去!
三年学文,战逆身上的倔强之感不减半分,又倍添许多儒雅之气,体貌虽不曾改变半分,但气质却是愈加内敛,除去眼中偶尔闪动的深邃目光,分明已是一个正气凛然、方正不阿的翩翩少年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