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够了。”冉雪低下头，头发滑下来遮住了眼睛。
她觉得眼中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大量聚集，一层一层填满了她的眼窝，就快绷不住要决堤而出。冉雪咬紧了下唇，硬是把那些湿意逼回眼底，顺着神经传输到心里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言曜看见那姑娘的肩膀抖得厉害，眼里滑过一丝讶异，不由自主地伸过手去扶。却被冉雪“啪”的一声打开，他愣住，手停在半空中，然后看着顾泠澜，那人去只是笑笑，仍然是温柔的色彩。
“怎么了，冉兔子？”顾泠澜就这么温柔地笑着，放缓了了声音问道。
“够了，顾学长。”冉雪的声音很低，闷在唇间，有些含糊。可顾泠澜听见了，也听明白了，想要伸过去抚摸冉雪头发的手登时僵了一下，然后放下，搭在了冉雪的肩膀上。
“怎么了，冉兔子？”顾泠澜颇有些担忧地俯下身，那话语里的情感让那边的老爷子都微微一凛，也直接勾出了冉雪本来已经压下去的眼泪。他们都知道，顾泠澜爱得多认真。
就是因为太认真，放手后还放不下。
就是因为太认真，才会这样伤痕累累。
“顾学长，你做得够多了。别再这样下去了，求你，”冉雪没有抬头，也没有去擦眼泪，她的声音很低，带着难以言喻的颤栗，“太深了，学长。再这样下去，我会迷失的。我，不想看到这样，不想看到你这样子。”
顾泠澜微微一惊，然后，冉雪的手伸过来，轻轻拉住他的左手。小心地，手指覆上输液的针管。顾泠澜这样看着，不忍心抽回手，然后他轻轻地将脸扭向了别处。
言曜见状也垂下眼，按住顾泠澜的手，上前一步把他的脸扳正过来，与他对视。顾泠澜一惊，抬头对上言曜的目光。这两人就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深情对望”，眼波闪烁着百般意思。
又来……冉雪略有些无奈地扶额，低低“啧”了一声。每次这样，她就觉得自个儿像第三者，横在顾学长和言学长之间。这两人的默契太深厚，即使有过争执有过分歧，却也不曾决裂。
冉雪扭过头，恰好看到两位老爷子还带着怒意的脸上也挂着这么一丝无奈的神情。她不由自主地耸了下肩，哎哎，爱上这样的男人，被这样的男人爱着，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大约是这丫头那无奈的模样太可爱，两位老爷子见了都愣了一瞬。然后又看看正“眉目传情”的言曜和顾泠澜，稍稍摇摇头，连方才扭成一团的满脸褶皱此时也舒缓了些。
呵，这姑娘当真不一般。要换了陈曦，瞧着这番场景不知该闹腾几回了，这丫头倒好，那一副又好笑又无奈的模样，看得他们都有些笑意。也是呵，这丫头要真跟陈曦一个样，能把那俩少爷公子绊得这么狠？
那边顾泠澜伸过另一只手，扯了枕头，呼啦一声拍言曜脸上。言曜松了手倒退几步，抱着那只枕头扬了笑。然后顾泠澜从冉雪那儿抽出手，拿毛巾擦了脚，重新躺回床上。这人难得这么乖巧，可冉雪瞧着他那副颇孩子气的神情，忍不住握拳掩在嘴边，闷闷地笑了一声。
顾泠澜听见冉雪的笑声，似乎颇有些恼，可声音里的笑意暴露了他的全部情绪：“把枕头还我！现在病中不见课……阿曜你自己招惹出来的事自己解决，别老想指望我！”
这话带着些傲娇味道。言曜终于笑出声来，把枕头丢回去，他揽过冉雪的肩膀把她往外带。经过顾老爷子身旁时顿了一下，低了头，揽着冉雪肩膀的手紧了一紧。然后走了出去。
顾泠澜躺在床上，见了言曜走出去，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好些。然后，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呼出一口气。眉眼中拢着浓浓的倦怠，他看着老爷子们和顾成旻，像撒娇一样说了一句：“很累。”
然后轻轻呵了一声，扬了嘴角笑。
突然就没人说话了，顾成旻瞧着顾泠澜苍白的脸色，偏偏还笑得温柔。这样的笑容，宛若会发光一样，他见不得自己弟弟这副样子，他宠了这么多年、疼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弟弟，竟然能把自己委屈到这个地步。
何苦？
“爷爷，别怪那丫头。”顾泠澜闭上眼，仰着头，“她到今天，是被我和阿曜逼的。那丫头六年前没那心思，六年后……那双眼睛还和过去一样。”
顾老爷子的脸色略略沉了沉。他看得出，自己这孙子陷得太深了，这孩子……也不知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头。都进医院了，还能这样想着别人，也不瞧瞧自己都瘦成什么模样了，单薄苍白得让人看了都心疼呐。
顾泠澜却仍然温温和和地笑着：“爷爷，这已经是言家的事儿了，我早断出来了，别管了，好不好？”
这话里带着些溺人的撒娇，换了往常，顾老爷子大概早缴械投降了。可现在不同，他顾泠澜现在想着的，可是言曜和冉雪……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看不见自己。真不知道，被一家老小宠着惯着二十多年的顾公子，怎么就养出了这副性格来？
顾老爷子张口想斥，却被顾泠澜一句话堵回去：“爷爷，大不了，我回家……回顾家，不出去了。”最后那句“不出去了”拖着隐隐的凄厉，顾泠澜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收紧了手指，撇了脸不去看老爷子。
这句话梗得人心口发闷。
顾成旻“啧”了一声，也不搭话，直接走了出去。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发飙。他家弟弟当年是铁了心要读医，这么多年也不见态度缓和，只在清明祭祖时回来。得，今儿是怎么了！连这一点倔强和坚持，他都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