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赖思焕将印度短香快递给金少鹏，并且发微信告诉他，自己在班加罗尔得到Ramadoss先生的热情款待，因此十分感谢。接着，他也向慕爱军报了平安。金少鹏很快就回复，慕爱军却一直没有动静。过了大半天，他终于打来电话，赖思焕马上接听：
“慕容。”
“小赖，印度之行收获不少吧？”慕爱军大声问道。
“还算不错。”
“不错就好。趁着周末，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的。”
沉吟半刻，慕爱军突然说道：
“小赖，我去SH的事情已经落实了。”
“哦？”赖思焕心中一突。
“我的同学介绍我帮一个JS老板打理财务。”
“好的，那真要恭喜你啊。”
“去混口饭吃，没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慕爱军语带调侃。
“诶，慕容，”赖思焕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正好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啊？”
“在印度的时候，公司宣布亚太区总部很快就要搬去SH，到时我去SH出差的机会就会增加很多。“
“那真是巧啊，以后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是的。”赖思焕乘机问道，“你具体什么时候过去啊？”
“大概两个星期后吧。”慕爱军轻声解释，“因为去SH之前，我还要回一趟ZQ，和家人打一声招呼。”
“这是必须的。以后，你回ZQ老家就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了。”
“是的。”慕爱军似乎有点失落。
俩人不禁沉默了半刻，赖思焕开口问道：
“对了，慕容，你在CD的善后工作处理得怎么样？”
“差不多完成了。”慕爱军坦白答道，“最近两周，股市还在低位振荡，有时也会大起大落。目前，听说公安部正在彻查恶意卖空的源头。官方估计，过去两个月，有个别公司涉嫌对证券期货市场的大量交易进行了操纵。”
“是要好好追查一下！”
“我估计，”慕爱军的声音转为低沉，“这样彻查下去，中国财经界肯定会发生一轮剧烈的洗牌！”
“啊？！”赖思焕心中一震。
“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周一早上，赖思焕如常坐地铁回公司上班。地铁里，移动电视正在播放《早间财经新闻》：
“IMF近日公布，推迟将人民币纳入SDR。同时，IMF将在九个月之后再讨论人民币加入SDR的可能性。消息公布，外汇市场人民币即时大幅贬值。其实，自6月份中国股市暴跌以来，国际游资已经加速从新兴经济体撤出。目前，人们对人民币的贬值预期正在不断上升，上周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已经跌至近三个月新低……”（注：摘自网络）
“怎么搞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股市已经跌成这样，难道汇市也要迈入漫漫熊途？！”赖思焕心中倍感沉重。过了一会儿，移动电视《海外市场连线》继续报道：
“市场无惧对美国上半年经济增长放缓以及美联储可能于第三季度加息的忧虑，美国三大股指延续升势，上周继续振荡上行……”看到这里，赖思焕心中不禁一惊：
“怪不得David_Ng在班加罗尔宣布博纳斯集团股价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第一次站上100美元的位置-----原来美股真的这么厉害！难道现在太平洋两岸，正在上演一部‘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的大戏？！”
回到公司，赖思焕习惯性地查看IP电话，发现一条来自深圳人力资源总监Elynn_Zhang的留言。他立刻回复过去，对方即时请他当面一谈。
赖思焕来到Elynn_Zhang的办公室，寒暄了几句，对方随即交给他一封信。他打开一看，原来是由深圳研发中心总经理Alex_McCauley签署的任命信。信中大意是：正式任命Jimmy_Lai为中国区高级研发经理，时间回溯至2015年7月1日。
看完信，赖思焕感到有点奇怪，不禁开口问道：
“Elynn，我明明申请的是班加罗尔的职位，现在怎么变成一个中国区的职位呢？”
“哦，你不知道吗？目前亚太区总部正筹划迁往SH，因此区域内所有跨国人事调动已经冻结。考虑到你的印度职位申请已经基本通过，所以Alex让你在中国区担任一个类似的职位-----我觉得，这也应该算是对你的一种肯定吧？”Elynn_Zhang解释道。
“唔，我明白了。”
“如果你还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向Alex提出。”Elynn显得公事公办。
“好的，谢谢。”赖思焕无奈点头。
拿着任命信，赖思焕说不出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晚上，他打电话给文丽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文丽诗即时大声道喜，并且乘机提出要好好庆祝一番。听到文丽诗的溢美之词，赖思焕感到很开心，于是约好周末再聚。通完电话，他不禁想起文丽诗曾经抱怨过自己的印度镀金计划-----现在倒好，自己去不成印度了，她果然非常高兴！一时之间，赖思焕有点哭笑不得。
升职之后，赖思焕立刻投入新的工作之中。本来他以为，自己将会变得稍为繁忙一些-----譬如，从原来朝九晚五的生活变为朝八晚七。没想到，还不到一个星期，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来，在博纳斯集团，中国区并没有设研发总监一职，因此作为高级研发经理，赖思焕基本上承担了研发总监的职责。角色一变，他马上全面接管中国区的研发工作-----除了深圳研发中心的项目，他还要参与到国内各次级研发中心的项目之中。很快，为了加强彼此的沟通与合作，赖思焕开始不断出差，频繁往来于珠海、苏州、SH、丹东等地。
工作内容大不相同，汇报对象也立刻改变。之前，赖思焕只向深圳研发中心总经理Alex_McCauley汇报工作。如今，除了Alex外，根据项目的不同，他还要向不同事业部的副总裁进行间接的汇报。经过一个月的热身，到了8月中旬，赖思焕更开始参加各欧美事业部的日常例会。由于存在时差，他时不时要颠倒白天黑夜。
自此，出差访问一个紧接一个，会议讨论似乎永无休止。另外，电子邮件也如同排山倒海，不断涌来。一时之间，赖思焕陷入极度忙碌之中-----他突然发现，时间竟然一下子变得如此不够用，时间管理也迅速取代项目管理，成为他最核心的工作内容。
无奈之下，赖思焕只好不断加班。这种加班不同于固定的、在办公室中的、朝七晚十式的加班，而是一种随时随地的、见缝插针式的加班，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下班！
工作太忙，出差太多，赖思焕和文丽诗见面的机会自然少了很多，寻幽探胜更变成了痴心妄想。有一次，好不容易在周末约会，文丽诗看赖思焕还经常去查手机上的电子邮件，忍不住笑话道：
“赖大经理，你们博纳斯集团不是跨国公司吗？跨国公司应该是朝九晚五，一周五天工作的吧？”
“唉，”赖思焕轻叹一声，放下手机，“原来的确是的，没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
“是不是不够人手啊？”文丽诗关心问道。
“可能是吧。”赖思焕点了点头，“不过就算增加人手，也要等到过年之后，而且最多只会增加两三个。”
“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就算不合理，也没有办法啊。”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岂不是要累死我们赖大经理了？！”
“啊……”无法解释，赖思焕只好尴尬一笑。沉吟半刻，他轻声说道，“近几年，中国市场快速增长，集团因此不断提高我们的业绩份额。不仅是销售，也包括研发-----各事业部的很多项目，我们现在都要参与进去。”
“这是好事情啊，这表明你们的重要性在不断提高。”
“是的，”赖思焕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在班加罗尔开会的时候，集团就宣布了亚太总部将要迁至SH。我觉得，这也是对中国区重要性的一种肯定。”
“唔。既然工作量增加了，重要性提高了，就应该马上增加投入才对啊。”
“不是按照你这个逻辑的。”赖思焕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生意很不好做，连跨国公司也不例外。前几年，中国区销售随随便便就可以实现50%的年增长率。而现在，销售部门的业绩总是无法达标，销售人员的日子也变得很不好过！”说到这里，他不禁想起在出差印度的路上，Paul_Wong曾经对此抱怨良多；当时感觉，他的压力大得不得了。
“这样看来，”文丽诗侧头看看他，“他们对中国市场的期望是不是太高了？”
“我看是的，如今中国市场早已不再是黄金遍地了。”
“既不增加投入，又要实现增长，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够响的嘛。”
“就是这么矛盾！”赖思焕神情转为黯然。
“唉，”文丽诗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连博纳斯集团这样的跨国公司，也会变成一个血汗工厂。”
“血汗工厂？！”赖思焕心中一突。
“不是血汗工厂，那是什么？”
“呃……”
“我说得没错吧？”文丽诗笑着问道。
“是啊，”赖思焕不禁自嘲，“真没想到，我也会成为血汗工厂的一名员工！”
听他话中有话，文丽诗即时发挥道：
“你不要以为只有劳动密集型的加工厂才会成为血汗工厂，你们这些大型跨国公司也是可以变成血汗工厂的。”
“你这个观点，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赖思焕面露不爽。文丽诗沉默了一下，接着认真说道：
“既然你不同意，我们就一起来分析一下-----”
“好啊。”
“你有没有发现，”文丽诗轻声问道，“你身边的同事基本上都受过良好的教育？”
“是的。”
“他们是不是都毕业于名牌大学？又或者在海外留过学？”
“没错，”赖思焕点点头，“他们中，还有好些是从海外空降过来的国际人。”
“那你有没发现，这些人，包括你自己在内，都是青春年少，又或者是年富力强？”
“是啊。”赖思焕只能承认。
“而且，你们这些职场精英，”文丽诗笑了一笑，“是不是都很努力，很拚搏，才能勉强保住自己的饭碗？”
“呃……”赖思焕正要辩解，文丽诗却话锋一转:
“不过，到了某一天，无论你们愿意与否，是不是都要黯然离去？！”
“你讲得好像有点道理……”赖思焕无法辩驳。文丽诗的言辞十分犀利，一下子触动了他的神经-----这几年，他目睹了无数同事的进进出出，因此习惯成自然，逐渐将其视为一种正常现象，认为这是跨国公司必要的自我更新。如果不是文丽诗提起，他平时根本不会去留意！
见赖思焕一直不出声，文丽诗继续说道：
“最近，我有看过一本书，它形容跨国公司是一个拥有巨大资源控制能力的权力组织。书中指出，在商业社会的丛林中，无论跨国公司扎根到哪里，它都会拚命去吸取周围的养分，努力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了看赖思焕。赖思焕点点头，文丽诗接着讲下去，“书中还提到，好的跨国公司不应该只靠高薪来换取员工的智慧和劳力，还应当兼顾员工的身体健康和可持续发展。然而，对一个血汗工厂型的跨国公司来说，辛勤工作、全力奉献的员工，往往只能成为它想要吸取的多种养分中的一种。”
“多种养分中的一种？！”
“是啊，这个结论是不是很深刻？”文丽诗得意问道。
“这个......”赖思焕连忙敷衍过去。
文丽诗的“养分理论”，令他回想起在Cauvery工艺品世界的茶聚。当时，Jasleen将他们比喻作“攀附在参天大树之上的常青藤”。现在，文丽诗却在提醒自己，他们这些所谓“职场精英”，其实只是供给“参天大树”的一份养分，哪一天被吸收殆尽了，他们就会被无情抛弃！
“我没有吓到你吧？”文丽诗笑着问道。
“……”赖思焕无言以对。
接下来的日子，赖思焕和文丽诗见面的时间没有最少，只有更少。很快，一张日程表摆在他的面前-----
9月第二周，访问美国俄勒冈州波特兰、俄亥俄州迈阿密斯堡、德克萨斯州普莱诺。
9月第三周，访问韩国首尔。
9月第四周，访问加拿大密西西加。
10月第三周，访问法国巴黎。
11月第三周，访问美国盐湖城和芝加哥。
2016年1月第三周，参加集团在洛杉矶举办的年会。
看着这个日程表，赖思焕心中大声呐喊：“让海外访问来得更加猛烈些吧！”踌躇再三，他决定打电话，马上告知文丽诗。文丽诗听了，果然十分惊讶：
“哇，你要去这么多地方啊？”
“是啊，因为要逐个访问各海外事业部。”赖思焕连忙解释。
“那等于是要周游世界啰？这简直是太棒了！”
“周游世界？我可不是这样想的。”
“为什么？”
“以后我要到处飞，周末也经常在路上，我们将来见面的机会恐怕会更少了。”
沉默了一下，文丽诗轻声安慰道：
“没事。以后你每去一个地方，就给我写一篇随笔，内容就像上次‘前程似锦，骏马奔腾’这样的，好不好？”
“当然可以，这真是一个好主意！”赖思焕如释重负。
“到时，我将你的随笔存起来，然后一起去发表。”
“这个想法太棒了！”赖思焕感到十分兴奋，“到时有稿费收入的话，记得要算上我一份哦。”
“哈哈，”文丽诗笑了起来，“那当然。如果你写得好，自然少不了你的！”
“好的，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八月底，访问准备工作按计划如火如荼地展开。第一次访问各个事业部，赖思焕力求安排得尽善尽美，不敢有丝毫怠慢。九月初，准备工作基本完成，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一天，慕爱军突然发来微信：
“小赖，我已经到了SH，并已安顿下来。”
“太好了，你要多多保重。”赖思焕马上回复。
“要得。”
“我最近可能要到处出差，10月中旬估计会去一趟SH。”
“太棒了，我们到时候再见。”
慕爱军的事情尘埃落定，赖思焕终于放下心来。过了一会儿，微信再次一响。赖思焕打开一看，原来是慕爱军发来了一首小诗：
《再别ZQ》
-----慕容乙未年八月于渝
歌乐山下歌舞停，
嘉陵江边渔舟歇，
巫山秋雨今又至，
何时再有艳阳天！
赖思焕读了一遍，感觉一幅沉静的画面跃然纸上。他细加品味，一时仿佛置身其中：“渔舟停歇，秋雨又至。估计慕容回到ZQ，当时触景生情，因此写下此诗。”
放下手机，赖思焕一人独坐，久久难以释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