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阳中学今年秋季的五十年校庆日,注定轰轰烈烈。
芳溪经历了‘‘偷盗’’事件,平和的心境波动。年级教官和教导主任主动给芳溪道歉,这使她真正宽心不少。秦老师也想让她多休息便把班级选送节目的任务全权交给了冯音艾,芳溪正好得空把落下的功课补起来。
顾南晨的坦率,间接地帮她洗脱了‘‘罪名’’。她想起那一刻的质问犹如言情小说中的: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回答是不小心就爱上了你,要对你负责吗……她的视野被他侵占,像格斯一样伸出温暖臂膀抱她出险境的那个他。
丁晴很早便去声乐教员那里请假,暂时不参加小提琴联赛的特训,去准备芳溪的生日礼物才是急需解决的事。作为芳溪唯一邀请陪她过生日的朋友,丁晴感动得像是得到亚莎·海菲兹所有经典唱片的签名版。
‘‘芳溪,你邀请姜迪吗?’’横空而出的问句。
‘‘为什么这样讲?’’忽然想到丁晴或许对姜迪有意思,调皮地挠她的痒痒坏笑,‘‘丁晴,你喜欢石景轩就算了,还想赖着姜迪啊。’’
“还不知道谁喜欢谁呢,你去办公室那天,姜迪可为了找你跑了好几遍学校呢!’’
如果丁晴没说过这件事,芳溪就从未正眼看过姜迪。算不上是秘密的心思现在看来尤为细微,原本以为两耳不理任何事就不会和谁产生联系。他是怎么注意到自己的呢,念书,吃午餐,放学,一天天循规蹈矩的生活,不会留意学校的球赛,也不参与任何八卦的讨论。自己就像是要效仿张爱玲的低到尘埃,只为自己低头,课本的文字是呼吸,不用周转的校服是铠甲。
‘‘要不要邀请姜迪?’’
姜迪,顾南晨,夏博佑他们是死党,肯定要一起邀请,可是这三个男生都会来给自己过生日吗?
从小到大,为她庆祝过生日的男生只有冉皓,在沅琼的日子,在他的身边,像个骄傲的公主,不怕任何意外。好似知道有那样一个人担心自己的全部,呵护每一寸前路。她也自私到犯下错误都理所当然的推给他,小时候,她在副食店拿到果粒布丁就径直跑出去,留下呆呆的冉皓立在原地,一言不发接受八婆老板娘的数落。
习惯他的理解保护,从他那里得到了无从计量的安全感,对他之外的男生满是怀疑与猜测,想要被爱,却不会主动交换心上的底牌。
姜迪激动地拉着顾南晨和夏博佑四处挑选礼物。夏博佑也乐意陪着,他十分愿意有女生邀请他,并且这次还是班级委员,这感情以后得照应他了。
倒是顾南晨一直喝着可乐走在最后面,观赏着眼前的灯火通明与夜色喧嚣,他白色的校服印刻了五彩霞光,热闹的热闹,掏走冷静,都激烈融合,他讨厌这种感觉。
‘‘阿晨,去街角玩会儿老虎机,我们逛完就过来找你。’’
‘‘嗯,正好很久没玩了,那我去了。’’顾南晨拍着飘哥的肩膀,笑着走开。
并没有去玩老虎机,他没告诉姜迪,自己已经很久不玩电玩了,现在除训练篮球就是吹奏妈妈遗留下的蝴蝶口琴。慢慢走在街上,夜市的人把青春埋葬在黑夜,叉烧的油污,震耳的街头唱k……这里如此热闹却也会让人感到疯狂的寂寞,热闹是孤单的综合体。谁会在夜里起身游荡?只有把失眠当做月光,披衣奔走在夜市的人。
他漫不经心的走着,不经意间走到了瑞庆街,那是老街,在以前是文人的茶室,如今变成了集聚着画家的街头画廊,每一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理想世界,他们与世间万物即是朋友,也是敌人。
夜市看画的人不算多,像他那样穿着校服的学生少见,学生们更容易被电玩、扑克、赛车这样的新事物打动。谁又会‘‘发神经’’来这里欣赏艺术世界呢,但艺术家是人,他们需要人的关注。
顾南晨被这些‘‘稀奇古怪’’的艺术家盯得不自在,但又好奇的想要看看这个从未落脚过的地方,忽视他们的奇怪神色,继续看画。
一幅画名为《等》,署名‘‘Revy’’的油画控制了他的步伐。
画上是淡淡的紫红,没有人物,组成画面的是越过褐色砖墙上的一棵已近凋零的三角梅,树下有光影,残花碎叶。看得出,画的是夜景,并不出彩,景色也过于平庸,但却让人移不开眼。他想不出为什么喜欢,还想买下它,正好作为送给罗芳溪的礼物,说不上原因,也许芳溪会像他一样喜欢。
画摊似乎没有人,他没有叫到老板,隔壁画摊的女老板告诉他:画摊不卖画,只做展览。
‘‘老板,我很喜欢这幅画,想买来送给别人,能卖给我吗?’’
女老板梳着一条优雅的发辫,上衣是时下冷门的元宝领衬衣,碎花长裙飘飘。她笑得很奇妙,告诉顾南晨这些画是她侄女画的,侄女觉得自己未满十八岁,画的东西还待考量,不具备卖画的资格。展览作品只是想遇到欣赏她画风的人,所有画作都可以免费赠送,但要留下姓名,地址和写给她的明信片。
听到还有人这样卖画,比听见姜迪考试作弊还要好奇,并不是取笑姜迪作弊手法的愚笨,而是知道他就算考最后一名也懒得作弊的习惯。
女老板拿来空白明信片,顾南晨写下了自己的个人信息,和一个问题:没有人物,谁会等待?一位摸不清心思的女孩总会令人好奇。这么多年他收到过太多情书,起初出于礼貌都仔细看过,不过都是千篇一律,抄歌词,改小说中的句子,编造一些比古诗词还要无聊的情诗,后来只要再收到情书,便会丢进街边的垃圾桶。
他拿着用牛皮纸包好的画,继续闲逛。
不远处只见姜迪喊,‘‘傻子,你是不是又迷路了?’’
夏博佑走过来,看到顾南晨拿着一个黄油纸包,不怀好意地夺过来,要拆开,他连忙拉住,‘‘胖子,不是吃的,是油画。’’
‘‘你可真配的上‘傻子’这个雅号啊,那些神经病卖的画又难看又贵!’’姜迪没想到他会浪费钱在所谓的艺术品上,在他的印象中顾南晨的零花钱没断过,但基本上就是请他们吃大排档,玩电玩,或是替球队买可乐,他的爱好单一,除了篮球就是口琴。
本想给两个好兄弟分享刚才的所见,但想到他们一定没兴趣便转换话题,‘‘你们买的什么礼物?罗芳溪可不是普通女生,呆头呆脑的,爱念书也爱哭。’’
姜迪听了,立马提高嗓门,‘‘傻子,怎么能背地里讲女生坏话。’’
‘‘他对罗芳溪动心了。’’夏博佑给顾南晨递眼色。
顾南晨拿画的手不由自主的滑了一下,方才被神秘小画家激起的好奇心顷刻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像无节制喝可乐后的胃酸般难受感觉。
一直以来,以为默然的一片景色居然也有别人发现时,失落难受丝丝缕缕又浩浩荡荡如潮水将他击打淹没,原来她的举手投足不只是他一个人静静看着。
“芳溪是我喜欢的女孩,而且她也会喜欢我。’’
夏博佑隐隐看出了顾南晨的异常表现,他想起了那件事。
礼拜五,丁晴替芳溪约下姜迪他们,礼拜六下午五点在马津湾见面。
回到家,天色渐晚,芳溪和丁晴在房间拆礼物。丁晴准备的许愿瓶,瓶里的每一颗星星里面都是写给芳溪的祝福;姜迪准备了两份,一份是在夜市买的手工项链,后来想起她喜欢的格斯,又去漫画店买下一系列的《剑风传奇》;夏博佑准备的是两盒无印良品的磁带;顾南晨准备的是一幅油画;黄兆兰准备的是她家售卖的衣服……
芳溪和丁晴睡下,月光倾斜,笼罩夜的深沉。身处和平年代,可以安心吃饭、念书、和亲人生活,和朋友玩闹,小时候总听说曾经的岁月不堪回首,如今要懂得珍惜。她们一起躺在小小的床上,讲着彼此的故事,迷迷糊糊睡着了。
马津湾是裴桐的后花园,清澈海水能让人在一瞬间忘记所有忧愁。那些纯蓝透过云彩,绿的抽离灵魂。
在这样可贵的风景区,裴桐的政府合理规建了夜宵街和独具风格的民宿。一路风和海,一夏绿与礁石就是每一个见识过它轻盈时光的人拼凑出的所有感官记忆。
芳溪总会在礼拜六的下午,骑着单车在马津湾的沿海公路上轻驰,向西沐浴后海的阳光,也会停下来坐在海边的碎石滩上,看着碧蓝的远处。
夜色降临,他们穿着不同于压抑校服的轻薄衣衫,依旧纯净,接近本真,看得到原始的模样,喜好。
海风微微摇起海浪,姜迪拉起芳溪和丁晴远远跑去。她在一瞬间被触动,想起小时候冉皓总会拉着她和徐琦琦的手奔跑在一条开满夹竹桃的长街。那时的他可以只用一个硬币便从老虎机上赢更多,然后用光所有钱买橘子汽水、虾条和奶豆子。
芳溪感动地反握住他的手,他惊喜地看向她,脚步更快了。
顾南晨和夏博佑坐在海滩上看着不远处的他们快乐地踢着海水,浪花洒落,水光下的微笑没有参杂,青春越发动人。海的声音是巨大的交响乐,循序渐进,苦恼欢乐,听着听着就让人开始念旧。
不是每一个男生在遇见喜欢的女孩后都会豪不避讳,专情追逐。
夏博佑看出了他的心绪,想帮助他找寻一个机会。他和顾南晨一起念小学,初中,从来没见到过他对女孩有幽微情意,不了解他的球队朋友总取笑他的高处不胜寒,有极高追求率却一个女性朋友都没有。别的队员即使是广为人知的花花公子,也有球赛后体贴关怀的女友。他的苛刻拒绝像是标明自己雷打不动的单身习惯,追求者渐渐心灰意冷,谈到他都是一脸哀怨,犹如看到一块美味的抹茶慕斯却不小心得知它是塑胶构造的悲痛心情。
‘‘你醒醒酒,歇会儿。’’夏博佑扯去姜迪拉着芳溪和丁晴的手,语重心长,‘‘阿晨也在这里。’’
芳溪看向顾南晨,只见他一个人安静的躺在碎石滩上看着夜空。
姜迪觉得夏胖子说的有道理,不舍的放开手,故意狠狠地说,‘‘死胖子,就会搅我的局。’’
‘‘我想我要回去了,晚了我怕我妈会等我们太久。’’
她忐忑不安,内心的挣扎催促她要快点离开,想和某个人待在这里消耗时光,却装傻地和另一个人海边游荡,他会窥破她的心思吗,他介意她的过分浮躁吗。算了,不要想了,还是快快离开,走得远远的。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送她们去坐公交?”夏博佑征询意见。
姜迪指着自己,问:“怎么不是我,我想去。”
夏博佑揽过他的肩,小声嘀咕一阵,笑着走过来。
“谢谢你们,我们先回去了。”芳溪点头致谢。
“罗芳溪,十七岁生日快乐。”
“哦,对,生日快乐,都忘了对你说。”姜迪笑着拍脑袋。
“罗芳溪以后请多多关照。”夏博佑开玩笑。
十七岁,谢谢,谢谢青葱年华中与你们的正面相遇,并肩前行。那场自己以为要过渡整个生命的独角戏,被命运想起,送还了本该有的花红柳绿,繁花似锦。
在趁丁晴洗澡的空隙,芳溪打开了夏博佑赠送的磁带盒,她在拆礼物时故意放在抽屉里,因为感受到它的重量绝不会是一盒磁带,可能是纸一类的东西。她像是怕秘密被窥测,发掘,就算是丁晴也不可以,她取笑着自己无聊的心计,奇怪的举动,下意识的想法。
磁带盒里装的真不是磁带,而是一包种子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
罗芳溪,我找了你好多年,开学那天终于与你重逢,我高兴的就要疯掉,未来的时间我会在你身边,另外祝天使生日快乐。
石景轩
石景轩怎么会写出这样的话,他是谁?究竟自己与他有什么过往,存在何种联系?那种子是蒲公英,而蒲公英的花语是永不停息的爱,难道石景轩曾经暗恋过自己?她彻底失去思维,电影中的嫌疑犯到底是谁都不会比这样的局面难以捉摸,真假莫辨。
她伏在窗台望着夜空,被心事重重叠叠的缠绕,她不曾想到十七岁的礼物会汹涌到令她失眠,澎湃到夺走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