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万仕民说。
夏莲问：“听说你转业了？”
“是啊，我现在在滨河区民政局上班。”万仕民说，“进来坐吧？”
夏莲也不客气，牵着喜来就进了万家。万仕民也把凳子搬进来。
老万和黄叶欣正在看电视。看见夏莲来了，老万说：“阿莲来了？稀客，稀客。”
黄叶欣说：“阿莲，坐下看电视。”
夏莲让喜来坐下看电视，自己坐得离万仕民近一点。她关心地问道：“听说你受伤了？是打仗受的伤？”
万仕民撩起裤腿，露出假腿：“喏，就是这个。”
夏莲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了摸：“用这个影响走路吗？”
万仕民放下裤腿：“肯定不如原先了，到底是假的嘛。”
夏莲说：“你撩高一点我看看。”
万仕民说：“这个就不用了，你看了会做恶梦的。”
夏莲笑了笑：“那就算了。”又说：“仕民，你现在是战斗英雄吧？”
万仕民连忙摆手：“不是战斗英雄。只是立了三等功，离战斗英雄还差得远呢。”
夏莲敬佩地说：“想不到你这么勇敢，敢上前线打仗！”
万仕民笑笑说：“这有什么？你是没到那个份上。到了那个份上，你也一样勇敢。”
“我不行呢。”夏莲掩口笑道，“我这个人胆小，贪生怕死。”
万仕民认真地说：“阿莲，说真的，在那种场合，怕死也是死，不怕死也是死。那就干脆豁出去，拼他个你死我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夏莲说：“杀人也像做买卖一样，要看亏本不亏本？”
万仕民正要回答，黄叶欣扭过头来说：“这是杀敌人呢，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杀的！”
夏莲猛然间觉得黄叶欣话里有话，浑身不自在起来。万仕民忘记家里曾经写信告诉他，夏莲的男朋友持刀杀人被枪毙了。万仕民说：“是啊，当然是打仗的时候，杀的敌人越多，功劳就越大。战斗英雄就是因为他杀的敌人比别人多得多，才有资格当战斗英雄的。要是平时杀人的话，那就是犯罪了。”
夏莲无心听万仕民说话，她站起来，对喜来说：“喜来，起来，跟爷爷奶奶叔叔再见，我们出去玩。”
喜来看电视上了瘾，不肯走。夏莲吓唬道：“喜来，再不走，下次姑姑有好东西就不给你了！就给开来了！”
喜来听说了，连忙起来。夏莲和万家人打了招呼，牵起喜来的手出去了。
万仕民不解地看着夏莲的背影，说：“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黄叶欣说：“傻儿子！你说到杀人，她能坐得住吗？”
“哦，噢！”万仕民总算是记起来了，“原来是这样。我不该说这个的。”
“说了就说了，她能怎么的？”黄叶欣说，“你说的是打仗的事，她自己要往那方面想，关你什么事？”
过了十多天，胡艳丽哭丧着脸来找夏莲，让她陪她喝酒去。坐在一家门面不大的饭店里，胡艳丽什么都不说，只顾自己给自己斟酒。夏莲挡住她，怕她喝醉了。胡艳丽说：“不要你管！夏莲，你理解不了的！你知道失恋的滋味吗？你不会理解的！”
夏莲心里暗自说，但愿不是因为自己！又转念一想，说不定真的就是因为自己呢？夏莲想到这里，心里先醉了。她不自觉地自斟自饮起来，到后来也喝醉了。
八五年的高考，汪小凤考到南京一所大学。汪老师两口子摆酒席，高高兴兴邀请亲戚和街坊邻居赴宴。酒席上，大家都夸汪小凤才貌双全。
没有参加高考的杜小虎，从年初起，就跟柏树巷的苏慧打得火热。苏慧和杜小虎是同一届，不在一个班。她也是个不爱学习的人。苏慧喜欢赶潮流，一身奇装异服，几次都让班主任老师赶出教室。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苏慧脾气好，并不生气。苏慧只是说，班主任老师自己长的丑，身材像水桶一样，当然会妒忌她了。
苏慧和杜小虎在一起，并不是谈恋爱，纯粹就是玩。苏慧喜欢杜小虎的豪爽，杜小虎喜欢苏慧的泼辣。他们也不总是两个人单独行动。经常会有别的男孩女孩加入进来。
小豹初中毕业以后，他说什么也不肯上高中，成天就在外面瞎混。他时常跟杜小虎他们在一起，看录相，跳舞，喝扎啤，晃晃悠悠，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泡妞是要花钱的。一个人豪爽的底气是不缺钱，比如石崇，再比如柴进。而杜小虎最缺的就是钱。这让他在苏慧面前常常觉得英雄气短。杜小虎知道，自从哥哥小龙被劳教以后，家里的经济条件一落千丈。小龙刚被劳教的时候，小虎原本想接替哥哥，也去卖衣服。没想到阿强他们一场变故，让他的理想化成了泡影。
没钱却要花钱，而且还要花得大气，不能让苏慧看出来自己其实是个穷光蛋，杜小虎就得想办法找钱。起先，杜小虎在母亲许丽萍面前软磨硬泡，骗几个钱用。没有了阿强每个月给的红利，许丽萍能给他多少钱？当然是不够用。
杜小虎想不出自己能干什么可以轻松赚到钱。一天，他跟着一个同学程志，去程志在新丰钢厂的叔叔家玩。到了程志的叔叔家，杜小虎嫌生活区里没什么意思，提出要到钢厂里面去玩。程志说，钢厂不能随便进。不是本单位职工，要凭介绍信才可以进去。
杜小虎听了，就更想进去看看了。程志的叔叔在上班，婶婶在家里。程志就去求他的婶婶。他婶婶翻箱倒柜，找出来两套旧工作服，给他们两个人穿了。程志的个子高，工作服穿在身上，像是缩了水的紧身衣。杜小虎却显得有点宽松。
程志的婶婶叮嘱他们说：“门卫要是问起来，就说你们是刚来的新工，还没来得及发工作服，这衣服是借人家的。门卫要是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你们就说是热电厂的。”
程志的叔叔是热电厂的班长。两个人点头说知道了。
到了工厂大门，门卫看这两个年轻人衣不合体，而且眼神飘移不定，就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新来的。”程志说。
门卫眼神怪异地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突然问道：“怎么没戴厂徽？”
程志一愣。杜小虎连忙说：“还没来得及发给我们，说是过两天就有了。”
门卫点点头，让他们进去了。
进到里面，杜小虎的眼睛就不够用了。他看什么都新鲜。
钢厂占地面积很大，很多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杜小虎看到路边有很多小块的旧钢板、钢筋头、铁块什么的，各种各样的形状都有。还有一两米长的电缆，也是粗的细的都有。杜小虎捡了一块拿在手上，掂了掂，估计有一斤多。
杜小虎把钢板托在手里抖了抖：“可以卖钱呢。”
程志看了他一眼：“拿不出去。门卫会没收的。”
杜小虎四处看了看，指着远处的围墙，做了个扔东西的动作：“那里没有人。”
程志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
“怎么？害怕了？”杜小虎笑了笑，“反正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为什么不用它换点钱呢？”
程志也是胡吃胡混的人，目前也在追求一个女孩，他同样缺钱。
两个人一拍即合。他们约好，白天把拣来的东西放在僻静的地方，晚上程志负责把东西扔出去，杜小虎在围墙外面守着，负责把战利品收起来运走。
起初，他们只敢拿一些很小的废料。时间一长，看没什么事，胆子就大了。一些边角余料也敢拿了。
老杜看杜小虎成天不着家，也不打工，也不找家里要钱，每天看上去还红光满面的，不像是成天饿肚子的人，而且小豹也经常跟着他吃喝玩乐，心里就起了疑心。一天晚上，杜小虎领着小豹回家后，老杜对他们两个人招了招手。两个人不知道父亲又要发什么火，就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老杜皱了皱眉头，问道：“今天到哪里去了？”
杜小虎没说话。小豹说：“你是问白天，还是晚上？”
老杜嘴角一咧：“白天怎么样？晚上怎么样？”
小豹说：“白天我们在逛街，晚上喝扎啤，看录相！”
老杜摸了摸鼻梁：“好小子，自己躲在外面喝扎啤，也不说让老子尝尝味道！”
小豹乐了：“爸，你也想喝扎啤？”
老杜一瞪眼：“我怎么就不想？”
小豹高兴地说：“好啊，下次给你带一大杯回来！”
杜小虎捅了小豹一下，对老杜说：“爸，你还喜欢吃什么？说出来听听。只要我们办得到的，就没问题。”
老杜说：“你们每天吃喝玩乐，钱从哪里来？难道天天都有人请客？”
小豹抢着说：“有的时候别人请客，有的时候二哥也会出钱。”
老杜眯着眼睛，看着杜小虎，意味深长地说：“是吗？”
杜小虎说：“当然不能天天吃别人的。”
“你怎么会有钱？”老杜紧逼说。
小豹看着哥哥，他不知道杜小虎的钱是怎么来的。
杜小虎说：“我的一个同学，他的亲戚做生意，我们经常去给他帮忙。”
小豹问道：“哪个同学？”
杜小虎瞥了一眼小豹：“你不认识。”
老杜把看电视的许丽萍叫过来：“来来，你这个当妈的，来看看你儿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许丽萍转过头来，问道：“小虎，你同学的亲戚是卖衣服的？”
“也卖。还做别的。”杜小虎信口说道。
“别的什么？”老杜追问道。
杜小虎想起街边上卖走、私录音机的摊贩，就说：“还有收录机什么的，都是大生意。”
老杜瞪着小豹：“是不是这样？”
小豹不敢说不是，但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小虎做生意，也不敢说是，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大生意，东西多着呢。”
许丽萍对老杜说：“你看小虎和小豹都大了，做点什么好呢？”
老杜挠挠头：“我就会当搬运工。”
杜小虎说：“搬运工太辛苦了，而且也没有多少钱。”
小豹高声说：“我不干！我才十五岁，还是未成年人，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干重体力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