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丽萍忍着痛，慢声细气地说：“还说呢！你不知道你的手有多重！我这条命，迟早是要送在你手里！”
老杜把白酒倒一点在手心里，快快地覆盖在许丽萍的腰上，慢慢揉着，憨笑地说：“老婆，我是个粗人，脾气暴，以后有事的时候，你躲开一点，不要离得这么近。磕一下碰一下，都不是闹着玩的。”
许丽萍说：“儿子都被你打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也死了算了。”
老杜想起旁边的杜小龙，火气立刻就冒出了脑门：“小子，你给我听着！今天是你妈救了你，依我的气，今天非打死你不可！今天看在你妈的份上，饶你这一次。从明天开始，跟着我干活去！在学校老师都管不住你，在家里游手好闲，更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老子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挣几个钱，妈拉个巴子的，都给你小子交了罚款了，付了医药费了！老子走在路上，头都抬不起来！想起来就想揍你！”
老杜一激动，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就加大了。许丽萍疼得“哎哟哟”叫了几声。老杜说：“没那么疼吧？不是装给我看的吧？”
许丽萍说：“我还装？有这么装的吗？哎哟！”
老杜对杜小龙喝道：“还站着干什么？过来给你妈揉一揉！就这样，”老杜做了个示范，杜小龙揉了几下，老杜说：“对，就是这样。轻一点，你妈疼！”
许丽萍对老杜说：“你把小龙打成这样，也要在家里养伤。你让他明天跟你去干活，他出得了门吗？”
老杜讪讪的：“行，听你的。”又厉声对杜小龙吼道：“在家里老实呆着，哪里也不准去！更不准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来往！以后我要是发现你和他们在一起，老子打断你的腿！”
杜小龙翻了翻眼睛，看看怒气冲天的父亲，没有说话。老杜本来想发火，许丽萍“哎哟，哎哟”地低声叫唤，老杜使劲忍了忍，坐到一旁抽烟去了。
中午的时候，小虎和小豹放学回来，看见哥哥小龙脸上、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知道他又挨打了。两个人也不敢问，悄悄地钻到房间里，坐下来，四目相对，感到很茫然。
许丽萍觉得好一点了，就让小龙停下来。她把小虎叫出来，让他帮小龙揉伤。小虎一边贪婪地闻着酒气，一边揉小龙自己够不到的地方。许丽萍慢慢地走到厨房，开始做饭。
吃了饭，许丽萍让小虎洗碗，让小龙回房间休息，不要乱动，自己也躺到床上，“嗯呀嗯呀”地叹气，既是叹命苦，也是腰上还疼得厉害。老杜也觉得今天自己过分了。他进了房间，走到床头，憨笑着向许丽萍赔礼道歉。许丽萍心里发酸，说：“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吗？把儿子当畜生打，没轻没重。唉，也不知道是哪辈子欠你们杜家的，这辈子来还来了。唉。”
老杜涎着脸说：“老婆，今天实在是对不起了，下手太重。”老杜伸手摸了一下许丽萍的右腰：“还疼吗？”
许丽萍“咝咝”地吸着气：“哪里那么容易就好了？不会落下根吧？你再帮我揉揉。”
老杜瓮声瓮气地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不过是碰了一下，有一点内伤，揉出来就不碍事了。不要这么娇滴滴的，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我们卖苦力的，磕磕碰碰是常事，扭一下也算不得什么。”
许丽萍忍着痛说：“都像你！木桩一样的人，不知道冷热，也不知道疼。”
老杜说：“行行行，我去拿白酒来，再给你揉揉。”说着，噔噔的走出去，拿来白酒瓶，打开瓶盖先喝了一口，然后把酒倒在手心里，用手揉搓许丽萍的腰。老杜说：“可惜了酒了，留着喝多好。”
许丽萍说：“要想留着喝还不容易？少打几次人就什么都有了。”
老杜瞪着眼说：“儿子在外面惹事，不打怎么行？你只知道惯着他们，后果现在看出来了吧，起初是在清水街打，在班上打，后来是同年级打，再后来是在全校打，最后打到学校外面去了，和社会上的小混混打群架。妈拉个巴子，这下好了吧，拘留所蹲几天，又被学校开除了，书也没得读了，也成了混混了。再不管不得了咧！”
许丽萍说：“管也有管的方法，怎么能动不动就拿棍子打？打死了我倒不说了，反正一命抵一命。打残废了呢？你养他一辈子？”
老杜说：“反正不打是肯定不行的！”
许丽萍叹口气：“你让小龙跟你去当搬运工，我倒是没有意见。他们三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料。小龙现在也没书读了。只是，我跟你说，一定要等到小龙的伤彻底好了，才能去。不然的话，就是害他一辈子！”
老杜不以为然地说：“他哪里受什么伤了？都是些皮外伤，你不懂。我下手打的，我还不知道？妈拉个巴子，他是装的，养几天就好了。”
许丽萍直瞪瞪的看着老杜：“什么事我都可以让着你，这件事上面我说什么也不让！除非你把我也打死了，我眼睛一闭，什么也不管了，就由着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老杜哭笑不得：“我打死你干什么？打死你了，谁给我做饭？谁给我洗衣服？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今天如果你不过来抱住我，也不会现在这样。我今天是一时失手，不小心，又不是故意的。”
许丽萍说：“你故意的时候，你就忘了？”
老杜不高兴了：“那能怪我？男人发脾气，总是有原因的嘛！”
看老杜真的动了气，许丽萍赶紧闭上嘴巴，生怕又惹男人不高兴了。
老杜嘴上说没有把儿子打得多么厉害，心里还是感到隐隐的不安。他给许丽萍揉了十几分钟，说了声：“差不多了，过几天就会好的。”就到小龙的房间，去看看到底打成什么样子。
小龙仰面躺在床上，看见老杜进来，几下把褥子盖在身上，头扭向里面。老杜说：“兔崽子，妈拉个巴子，还跟老子赌气！你要不是我的儿子，老子一拳打死你！”
小龙不吭声，也不看老杜。老杜说：“小子，把头转过来，把褥子掀开，让老子看看。”
小龙还是不理老杜。老杜走近一点，凑过去看小龙的脸，然后掀开褥子，搬动小龙的身体看。小龙扭了几下，老杜一撒手：“兔崽子，一点礼貌都不懂！老子看你来了，连个笑脸都没有！小小年纪就学会记仇了，妈拉个巴子，这还了得？”
杜小龙任凭老杜说什么，就是不搭腔。老杜也觉得无趣，讪讪的说了句：“用白酒好好揉揉，揉不到的地方叫小虎帮你揉。把伤揉出来，不要淤在里面了，妈拉个巴子，留下病根不是闹着玩的。”说完，垂着头出去了。
杜小龙养了一个月的伤，许丽萍看看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才让儿子跟着老杜去干活。
夏天回了城，上了班，虽然工作不尽如人意，好歹是在省城里，在父母的身边。隔壁的老万为大儿子万大民怎么回城，回到哪里，伤透了脑筋。
老二万丽薇已经生了孩子，没事的时候，就会带着孩子来看看父母。老三万仕民，一九七八年的年底当兵去了南京军区。他很适应部队的生活，每次给家里写信，都说是部队里面如何如何的好。老万两口子看了信，心里很高兴。虽说这个时候中越边境战事正吃紧，但是老万知道，那是广州军区的事，和南京军区不挨边，他根本不担心儿子有一天会上前线。
老四万少民还在读初中，成绩还不错。黄叶欣希望自己家里也可以像郭家那样，也出一个大学生，将来老三再在部队上混个一官半职，万家就和范家扯平了。
这几个都不用老万两口子操心。老万和黄叶欣天天念叨和记挂的，是老大万大民。万大民因为和当地知青结了婚，失去了回省城的资格。
知青回城的政策一宣布，黄叶欣就长吁短叹，后悔当初没有阻止儿子的婚姻。政策说得很清楚，单身知青，或者已婚的双方都是知青，才有回城的资格。万大民符合后一条，他可以回省城，但是他妻子叶芙蓉只能回到她的出生地，也就是当地县城。
万大民发愁了，女儿万绮雯已经两岁了，叶芙蓉的肚子又隐隐的隆了起来。万大民心里明白，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干好篾匠的活，养活一家老小，是自己的本分；叶芙蓉出身书香门第，如果不是孩子的拖累，她本可以参加高考的，她面前本来是有一条康庄大道可走的，是自己在叶芙蓉和这条大道之间挖了一条沟，让她没有办法走过去。万大民思来想去，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回省城，而把妻女留在小县城；更不能把女儿带走，让怀有身孕的叶芙蓉一个人呆在老家。
黄叶欣的意思，是要万大民和叶芙蓉分手。老万也默认黄叶欣的想法。当初万大民和叶芙蓉谈了不到半年就草草结婚，是因为叶芙蓉有了身孕，拖不得。如果当时不结婚，男女双方都会因为作风问题受到处理。尤其是女方，从此的人生就染上了污渍，一辈子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老万和黄叶欣虽然不满意儿子的婚姻，但是却没有办法，只好怪儿子做事不牢靠。
叶芙蓉的父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万大民虽说是省城来的，可他的言谈举止，他的修养学识，无一不透露出粗夯和缺少教养。说到底，他们认为，自己的女儿虽然出生在小地方，却是金枝玉叶；万大民来自大城市，却天生是个粗人。叶芙蓉怀孕了以后，他们三天两头动员，让叶芙蓉去做人流，从此断绝和万大民的来往。
偏生叶芙蓉是个倔脾气，不听父母的话。万大民虽然外表粗夯，内心却很活络。他有事没事就去叶芙蓉家，赌咒发誓，说自己一辈子都会对叶芙蓉好。叶芙蓉也可怜巴巴地求父母成全他们。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什么事都怕磨，何况叶芙蓉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两个人民教师都没了主意，只好由着年轻人的脾气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