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小院子,已经不是徐幕离开时那个整洁干净的家了,而是一堆被焚烧过后的灰。大火已经燃烧多时了,原处依旧浓烟滚滚。
“幕哥哥,怎么会这样……”
再坚韧的曼兮,也抵抗不了无家的打击,眼看小丫头就要晕倒,徐幕急忙将她搂住,又颤抖着擦掉她两颊的泪水,却终究是阻止不了她难以自抑的哭声。
何猛随后赶到,眼前的景象瞬间让他怒不可遏,一双拳头捏的青筋暴起却无处发泄,只得仰天怒吼不止,“怎么回事……谁……谁干的……他娘的是谁干的!”
好在周围的人平日里受益于曼兮的医术,看见何家遭了大难,都好心的帮他们灭火收拾院子,然而已经是一片灰烬了,还有什么可收拾的呢?只不过能给一点安慰罢了。
徐幕努力按捺着心中的滔天怒火,轻拍着曼兮道:“没事,正好我们不是要搬家么?”
事情再糟,他不能乱。
然而,搬家是搬家,此处却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回忆,他口是心非的劝着曼兮,小丫头又何尝不懂?泪水依旧肆意流淌,她紧紧偎在徐幕怀中道:“幕哥哥,我们……没有家了……”
“不怕不怕,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到了那里都是家……”他轻声哄着曼兮,又回头对身后的程钰抱歉道:“见笑了程兄。”
程钰拧着眉毛不说话,眼前的景象让他也震惊不已,而方才还活蹦乱跳的程夕和,此时吓的瞪大了眼睛;她生在了富贵人家,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这种糟糕的事,见曼兮哭的伤心,她也双眼泛红,走到小丫头身边捏着她的手道:“妹妹,没事的,还有我和你做伴呢。”
程夕和,谢谢你了!
徐幕暗叹一声,这句简短却足够温情的话,叫他心里对程夕和感激甚深,又仰天吸了一口气,脑中突然闪过先前冯仑看他的眼神,其中的戏谑和阴狠,让他瞬间清醒起来!
自来到这里之后,他便只与薛平一伙结仇,思前想后,这卑劣的行径,也只有薛平与冯仑能作的出来!
妈的!姓冯的,你要记住,此债需用血来偿!
若是没有这个家,徐幕早已亡命天涯,如今这个家没了,他将又是一个亡命徒!
那废墟之中依旧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这边的五人却全都不作理会,良久的沉默后,程钰越看越觉得不舒服,先前遇着冯仑时的沉稳早不见了踪影,凝眉问道:“徐兄,可曾想到些眉目?”
徐幕森然一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姓冯什么来头?”
“你怀疑是他?”程钰见着他那模样不由一惊,到底是惊他说的那话,还是惊他那笑,谁都不得而知。
片刻的思索后,程钰坦言道:“冯仑之父冯世忠是江浙两省最大的私盐贩子,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单论财力,整个江南再无人可与之匹敌,且背后势力错综复杂,背景极其深厚。”
听了这话,徐幕暗暗吃了一惊,先前只道冯仑的势力不小,却不料竟有这么大!
再一估算自己的力量,心头凉了一半,暗笑自己的无知,竟也做起了这种蚍蜉撼大树的行当。
正是此时,程钰又沉声道:“为今之计,徐兄还是先整顿好再思量以后的事,冯家势力极大,不论别的,单说那富可敌国的财力已不是常人所能撼动,你切勿急躁啊!”
偏偏就是这一句话,叫徐幕嘴角挂了一丝笑意,心中瞬间犹如拨云见日一般明朗,默念了两遍“富可敌国”后,牙齿竟咬的咯咯作响——
富可敌国?
你冯世忠再怎么有通天的手段,沾上这四个字还想有好日子过?
你一个死盐贩子还做到富甲天下,这不明摆要敌国了么?
从石崇到沈万三,哪个不是富可敌国辉煌一时,可又有谁得了一个好下场呢?
上位者最反感的便是什么“功高震主”、“富可敌国”之类的人,范蠡若不是散尽家财,勾践怕是也不会放过他。
想通这些,徐幕略微松了一口气,眼中立刻又闪过一丝戾气:
你冯世忠自然是有人收拾,可你最终还得死在我的手上!
程钰见他时而笑时而怒,似是疯癫却又沉稳如山,不由的对他更加好奇起来。趁他不注意时多加打量了他几眼,暗自好奇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真有那人说的那般聪明绝顶么?虽说自己先前面对冯仑是够沉稳,可那也是依仗着程家的地位才敢那般,可他呢?他又是哪来的自信呢?
又静静的看了徐幕良久,却依然没见他说一句话,程钰终于忍不住了问出了声:“徐兄切莫悲伤,纵使想通了关节要报仇,可眼下你的去处才是最要紧的啊!”
“依程兄你的意思是?”徐幕故作束手无策状,心下却暗自好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程大公子?
“哈!”程钰谦谦有礼的向他鞠了一躬,认真道:“说来我与徐兄已是第二次相见,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既然徐兄你蒙此大难,程钰也有意结交你这般俊才,又焉得不帮之理?且自从那次见过徐兄,夕和也对你念念不忘,牵挂的紧呐!我程府家大业大,只要徐兄你愿意,定然能让你安安稳稳的住在府中,旁人要想在程府动你,可还得好好掂量自己的分量啊!”
呵呵,终于说出你来的用意了么?早就知道今日之见并非偶然,忍了这么半天才说出了重点,程大公子果然够稳重!
不过你家那程夕和么……念念不忘?怕是要将我挫骨扬灰才是真吧!
“程兄的好意,徐九本是却之不恭,奈何家里今蒙大难,还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顾打点,所以——”
“徐兄不必费心,就连何猛兄弟和曼兮妹妹也一同接入府中吧!”程钰满口应承,却听曼兮闻言慌忙摇头道:“幕哥哥,我不去……”
徐幕转头又看向了何猛,见何猛也坚定的点了点头,不由的让他好生头疼起来。程家他是必定要去的,无论是将来要扳倒冯世忠抑或是将药店做大,没了这靠山是万万不行的,或许那是个是非场,或许将来会有什么弊端出现,但眼下对自己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曼兮的心思,他隐约猜到了一点,但又不敢往深想,只得小心翼翼问道:“丫头,你是觉得咱家现在没了,你暂时无力养活我,有愧于我,又不想跟着我进程府连累我么?”
“……”曼兮低着头并没有回答他,但是他看到小丫头那不自然的表现,就知道他是猜对了。
傻丫头,你这是要让我羞愧死啊!
曼兮的柔弱让他心疼,曼兮的坚强更让他心疼,曼兮的温和善良,让他心疼到死!
想到那冯家,他心中的怒火永远不能平息;若不是他们,今日本该是大快人心的一天,今后也是幸福美满的生活;若不能令之万劫不复,他将寝食难安;若不能给丫头一个家,在他的心里,自己也将会永远飘着,无家可依!
他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又见何猛也尴尬的看着自己,想来他与曼兮也是同一个心思,便不由分说的将他拽了过来;何猛还挣扎着准备反抗,听到徐幕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话却猛然高兴了起来,一时间竟然笑的合不拢嘴起来!
这小子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些?徐幕哭笑不得的看着何猛的反应,悠然转过了身子正准备向程钰开口,却见程夕和鼓着脸“不悦”的“掐”了一下曼兮道:“妹妹你说的是哪里的话,你来府上陪我玩我高兴都来不及呢,我又怎会嫌你?再说,那好吃懒做的坏痞子跟着你才是拖后腿,你怕什么呀。你想想,来了我家多好呀,谁敢动你?不是还有我哥哥在上面撑着么?我哥哥撑不住还有程家啊?程家撑不住还有——”
她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才发现自己好像说的有点多了,急忙掩着小口小心翼翼的看向了程钰,见程钰没什么反应,她这才放心了些。
只不过她那与曼兮的那些女生间的小举动和那些话,徐幕却全然看在眼里也听在心中了。
不得不说这小妞还是挺仗义的,尤其是曼兮被她逗的开心了起来,徐幕自然对她也是好感倍增,可是她那话,徐幕却是越听越古怪,程家的后台是有多硬啊,口气也太大了点吧!
思前想后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继续假装矜持道:“既然曼兮不去,那徐九只好先谢过程兄的美意了,我们三人的去处,我自己想办法吧!”
“徐兄你这话就太见外了些,曼兮妹妹的去处我们可以共同想办法。可是,她不去,你怎么也能不去了呢?”
程钰显然是有些急了,徐幕依然“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一贫如洗的人,没名没分的,指不定有多少人把我看成逃难——”
“诶?!”程钰听闻他的话随即大喜过望的拍了拍手,“夕和身边正巧需要一个伴读的书童,徐兄你可以借着这个名入住啊!”
正巧?徐幕看着这素有淡雅之名的程公子表现的这么“热情”,并不打算拆穿,皱着眉头配合他道:“书童?昔年徐某也正好读过几本闲书呢!”
“那岂不更妙?”程钰顿时喜的抚掌大笑,强行按捺着心中的兴奋道:“既然如此,此地多留无益,徒增伤感,不如趁早先安顿好曼兮妹妹?”
“那……就依着程兄的意思了?”
“好!”
“等一下!”
程钰刚刚喜笑颜开的拍完了手,却见曼兮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废墟之中,众人不解,待片刻之后她灰头土脸的从里面出来,才见她黑乎乎的手上拿了两件东西——已经破裂了的瓷兔子,和一把明晃晃的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