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整个酒馆外边都充斥着一道慷慨激昂的男声与一老头发自肺腑的惊呼,连周围的人都时不时的转头一看究竟,若是没有那画面光听声音,指不定有多销魂呢……
不用乱想,那声音自然是在柳士隐与徐幕的一问一答中产生的,由于徐幕讲的太生动,柳士隐听的太用情,情不自禁的便发出了阵阵惊叹——啊?哦!啥?哈哈……
就是如此。
“呼呼!”终于讲完的徐幕浑身虚脱般的出了一口气,端起那酒杯一饮而尽,抬头一看,先前湛蓝的天空早就变的昏黄,太阳公公也落山了都……
妈呀,太费劲了,一说一个下午谁能受得了?下次绝对不给你说这些!徐幕心有余悸的回忆着他方才的那番讲述,大到风土人情,小到世间百态,就连奇闻怪谈都有涉猎,或是典故名章,或是诗词歌赋,都有引用,就差没飙两句朦胧诗了。一通长篇大论之后不仅口干舌燥,连窒息的感觉都有……
倒是柳士隐,此时竟像个听了故事的孩童一般的满足自在,依旧沉浸在蓟州的风土人情里。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去喝一口那神奇的豆浆,只有他清楚自己是有多想去看一看那祈年殿中的回音壁,还有那几个神奇的环……
殊不知徐幕所说的那个蓟州,与他现在所知道的蓟州完全又不是一条道上的;豆浆是有的,不过还得等好几百年才能喝到;回音壁也是有的,更得等一千年以后;徐幕所说的天上人间现在虽然没有,但是估计类似的地方也有不少,这东西到了什么时候都不曾缺过,正儿八经的百年企业,就是不知道老头有没有动心,反正徐幕自己是有些回味无穷了。
看着老头旁若无人的在那展望着未来,徐幕不禁感到有些好笑,不知道等这老头有一天去了发现什么都可能没有的时候,会不会回来抽自己?
“小兄弟你果然口才出众,将那些个民间生活描绘的栩栩如生,着实让老朽大开眼界啊!这蓟州之地,老朽恐怕是还要去一次的,不冲别的,就图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观景象!”
徐幕赶紧一本正经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去的,我说的只是一些好的方面,那些差的方面,估计你都不想听……”
“哦?”
“比如什么富二代开车撞人,城管打人,比如……”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柳士隐与何猛二人顿时面面相觑,哪里会懂他在说什么,只好耐着性子将那些话翻译一遍:“就是太子党、差役什么的都上街打人……”
柳士隐惊呼一声:“怪哉!蓟州之地怎么会有太子党,莫非是前朝余孽?还有,他们平日里都闲着没事做,以打人为乐趣么?”
我晕!徐幕差点没将刚喝进去的茶水喷了出来,老子这都是说了些什么,这不是越解释越乱么?
柳士隐好像也看到了他面部的抽搐,忙陪着笑道:“莫非是老朽说错话了?”
“那倒不是,我说的太子党呢,也就是官二代——呃,那些官员的子女,还有那些差役,都蛮横惯了,只是因为你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你便要挨揍哇!”
“哦!”柳士隐忽然一惊一乍的喊了一声,也不知是懂了没,只见他语重心长的摸了摸胡子道:“看来这蓟州,我还是去不得啊……”
老头的表情让徐幕看的心里直乐,心道这老头也真是有趣,一会儿工夫便由当初的信誓旦旦变成现在的“去不得”。
正在三人举杯交错间,远处的泥泞小道上有一锦衣年轻人向这边飞马而来,荡起一路灰尘不说,竟然将路边行走的农人生生撞倒!
徐幕见状登时火起八分,剩下两分作无名。他冷笑着对柳士隐说:“先生,我看仗势欺人的行当也不仅在蓟州有,这苏州也不缺,活着不如狗的人还真是遍布了全天下啊!”
柳士隐早就看到了那边的动向,已气到须发皆张的地步,举杯酒停在空中久久不肯饮下。
年轻人一路横冲直撞后到了离店不远处停了下来,见徐幕他们靠着一颗大树,便目中无人的牵着马走了过来。
徐幕正心里偷偷盘算着待会儿怎么整治这孙子,突然见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心里不免有些疑惑了,莫非是这边有他认识的人?还是他有些畏惧老子的王霸之气?
“你家的狗咬人不?”
年轻人对着徐幕喊了一句。
狗?徐幕顺着他的手回头一看,见先前那只恶犬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顿时火气化作了凉气,飞走了大半。
他勉强镇定了下来,随即心生一计,嘿笑一声道:“我家的狗不咬人。”
“哦!”年轻人应了一声便上前要栓马,说时迟那时快,恶犬“刷”的自原地跃起,“嗷呜”一声后以脱缰疯狗之势咬住了年轻人的腿,一阵黄尘之中,年轻人的惨叫、嚎叫不断传来,引周围众人也齐齐围了过来,没别的目的——就是看戏。
在黄尘飞扬中勉强能看到年轻人满地打着滚,左右挣扎一番却总也甩不开恶犬,腿上的伤口倒是越来越大,当真是哀嚎与狗叫齐飞,衣服共泥土一色。
众人见这状况直呼痛快,煞有兴致的围着观看,却不料那团尘土中的恶犬叼着一块肉猛地飞出,吓的人们直往后躲。有几个胆大的人不屈不挠的凑上去一看,才见年轻人的腿已被咬烂,血流一地。
“活该!叫你横行霸道!”
“就是,就算是皇子也不能如此蛮横,何况你还只是个有钱人?”
人群中不断传来观众的指点,年轻人忍痛、忍骂拽住了马缰,费力的骑上马之后指着徐幕破口便骂:“他娘的狗奴才,你家狗不是不咬人么?”
“呵呵,是啊,我家的狗不咬人,但这不是我家的狗。”徐幕无辜的耸了耸肩,也不怎么生气,倒是看着恶少那流血不止的腿别提有多高兴了。
“你!”年轻人怒瞪徐幕一眼,挥起马鞭便要向他抽来,却被身后的何猛一把从马上拽了下来,不由分说的上前一阵踩踏——反正今日也已经打了一架,再多一个也无所谓了。
一干人等都不敢靠近前来观看,倒是醉醺醺的柳士隐却若无其事的坐在了原地不动,看着年轻人在地上嚎叫不断,忽然精神抖擞的哼起了小调,晃晃悠悠的把整个酒坛子都砸在了年轻人头上,撸起袖子兴奋道:“痛快,痛快!老朽活了这么多年,最正确的便是结识了小兄弟你,最痛快的便是与小兄弟你一起打这狗东西!若说老朽也在路上见到过不少的大人物,可像他这般狗眼看人低的着实少见……解气,解气啊!”
说完,他还跳到年轻人身上跺了一跺……
看着有些疯癫的小老头,徐幕差点没惊的把眼珠子弹了出来,老头是压抑的有多久?老了老了,说起打人这事来还这么有活力,真是个奇了个怪!
他急忙喝止了何猛,又将二人拉倒了一边,柳士隐眯着眼意犹未尽道:“除了用戒尺打我那些不听话的学生,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打人啦,爽哉快哉!与小兄弟你在一起的这时间过的真快,真舒心呐!”
先前的酒都被柳士隐用来打人了,徐幕可惜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破碎酒坛,叹了口气道:“小子也是此番心意,老先生为人坦诚大度真性情,能遇着老先生我也不虚此行了。不过现在日头渐晚,怕再好的相逢也是要到了该散的时候了啊!”
柳士隐闻言一愣,看着夜幕即将降临,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叹了口气道:“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叹噢!”
徐幕正欲开口宽慰一番,却听柳士隐眼中闪过一丝亮色,惊喜道:“不过话说回来了,小兄弟你这个朋友老朽还是交定了,只要你还在这苏州,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还会再碰到你,说不得明天我就会去南溪找寻你,你意下如何?”
徐幕赶紧谦恭道:“老先生说笑了,要去自然是我们去东溪寻你,怎肯劳您大驾呢?”
柳士隐见他神色真诚,越发的兴奋起来,紧紧拉着他道:“小兄弟,老朽还是那句话,以你的本事在这苏州想要出人头地太轻巧了,若是你这般俊杰就此埋没了,于你于国都是损失啊,以后但凡有机会你可以定要珍惜才是!难道看着那些达官显贵你不羡慕么?难道你不想荣归故里么?难道你不想光宗耀祖么?只管去做,怕什么!”
徐幕苦笑一声:“小子我现今心灰意懒、志不在此,再者我想事情也并非先生你说的那么简单;对眼下的环境我实在是太了解了,要想出人头地那是何其的困难,上流社会的生活自然是好,可是没投个好胎是万万不行的,凭着自己的努力?那真笑话!”
柳士隐并未接他的茬,反倒是愁眉紧锁的低下了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半晌才听他道:“我听说近日苏州府衙需要幕僚,小兄弟你为何不去试一试呢,老朽是年纪老迈力不能及,如若不然我倒是想去,你要知道那可是天大的机遇啊,或许就此飞黄腾达也说不定呢!”
“从政?”徐幕哑然失笑,“那等家国天下离小子太过遥远,我看我还是省点心吧,我只想安安分分的攒点本钱做个小生意,能娶妻生子就好,别的还真没想过。”
这些话并非他搪塞柳士隐,而是他的真实想法。他爹便是做生意的,有了十几年的耳濡目染,做个小生意应该还是挺简单的,白天听了曼兮的话,那开药店的事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
临走的时候,柳士隐依旧在他身后默默的叹惋,分明就是想不通他怎么这么不开窍?
徐幕无奈的苦笑一声,他也无法再说什么,倒是与这老头的相逢令他轻松的很,还有那古道热肠态度,总让他有点受宠若惊,临了临了,还赠了他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