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沙子这阵略有波折的交谈告一段落。至二人分别以后,风伏就跑到虎爷房门前守着了,直到肚皮放出绵绵抗议声,他才恍然反省过来,厅堂里还有一餐早饭正恭候着他的莅临,只是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才想抓紧时间回头去厅堂犒劳自己的肚子,眼睛却不争气地瞄到了一个向这儿大步流星行来的魁梧身影,那是虎爷,不消说。虎爷说话倒是守信用,将好一个时辰,他就真的回来了。一个时辰以前,他希望的是虎爷的预报如期,莫让他在门前白站太久,而现在,他反倒希望虎爷别这么守时,至少,要给他空出个吃早饭的时间吧?
“哟,小娃娃,挺准时的嘛!在这等了多久啦?”走到门口,将手里早先备好的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了一圈,虎爷才回过头,“注意”到蹲在后边的风伏。
我也是刚到。风伏实话实说。
“啧啧,小娃娃还真不会讲话。”推开门,虎爷回头咧嘴笑着说道:“要是你说你老早就等着了,让我高兴高兴,还能趁便表表忠心,这不就叫做一举两得嘛!”
“我……”风伏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被虎爷打断了:“现在才醒悟过来么?晚咯!”
开完门,虎爷直直走了进去,也没有招呼风伏。风伏傻傻地站在门口。特地将自己叫到这儿,不可能只是说来玩玩,一定有什么事情要风伏,想清楚这些,便随着他走了进去。
进去虎爷卧房,刚一抬头直视前方,风伏像是见了鬼一样,身子向后退了好几步,好在及时抑住了,否则就要踏破门槛了。就像,昨日第一次见到虎爷面容那般的张皇。
房里除了他与虎爷二人,并没有其他人,吓到他的,并不是什么活物。两把明晃晃的大刀,正以交错之势悬挂墙壁之上。这两把大刀甚是骇人,单单刀柄便长过十寸,上边镀着一层浅浅的金,隐约能够看见一只怒嚎的老虎浮现于金纹前观;刀身之长更是其柄数倍,薄而锐,刀背偶然的几斑锈迹无法掩盖它的锐气。敞开着的窗户投来了本日里第一缕晨光,明了天空中久久徘徊的阴霾,除尽了这世上尘埃,霎时,这两位忠实的守卫身上镀上了一层银白弧光,无处不耀眼。
若仅是这般,只能令风伏深感震撼,并不能让他心生恐惧,或是畏怕。
真正将他吓得魂不附体的,是那两把宝刀正下方,置着这厢卧房里唯一一张床铺。顶上两把刀,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真货啊!在这张床上休息,可不就等于把性命托给阎王爷保管吗!莫说是在这张床铺上睡觉了,就是靠近去,他也心生抵触,生怕这两把不长眼睛的大刀一不小心落下来顺势把他脑袋切了。他机械性地扭过头看向虎爷,只见虎爷早就一脸得意昂扬地翘着二郎腿坐到了床边上。到现在,他才敢相信眼见之实,这个恐怖的地方当真是虎爷的房间,而不是特地弄来吓唬他的道具。
“喂,小娃娃,变成木头啦?”
虎爷的呼声将他带回这个世界,他赶忙回覆一声没事。
“没事就行,赶紧坐下。”
“哦…好!”
下一刻,他又傻眼了。环顾四周,除了床铺和上边那两把标志物,虎爷房里就只有一台衣柜,一座空空如也的书架,再无它物。换言之,能让屁股落下的地方除开地板,就只剩那张他视若螭邪的床铺了。
“我,我还是站着吧!站着…站着听得清楚!”冷汗直下,他赶忙找了个理由给自己圆场,之后便调整自己的视线,尽量不要去看虎爷头上那两把散发着压迫感的宝刀。
虎爷戏谑地瞥了他一眼,说:“难不成你是怕了,小娃娃?”
“我,我不怕!”
“那还不快坐下,大爷我有要事交给你。”虎爷拿拇指顶了顶坐着的的木头床铺,拿眼神示意他赶紧过来。
“可是……”
“小娃娃,你到底过不过来?”虎爷“善变的脸上”的表情可就不好看了,声音也大了几分,那道狰狞恐怖的疤痕仿佛预示着风伏的下一句话将决定他的命运。
“我……过…”
虎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反正往死里说,这个世界上还存在比虎爷可怕的东西吗?要是真有的话,估计就是两个虎爷。一如往常地认了命,风伏垂下脑袋,身子挪了过去,将屁股贴到床沿,沾了一点儿边。
见风伏对自己的话百依百顺,虎爷自然乐得开心,没有太多拖沓,便入了正题:“小娃娃,昨天你自述的时候,似乎提到过你学过书?”
“是的,在那个镇子的时候,爷爷在当地找了一位老教授教我习书。”
“学了多久。”
“因为这些变故,断断续续地加起来不到一年吧。”
“小娃娃嘴巴够笨!既然不到一年,当成一年说不就完了吗?我可没闲心陪你做这个猜谜游戏。”
虎爷这是又一次褒贬风伏的脑袋了,风伏只觉得好冤枉,莫名其妙地就被虎爷说成一个傻蛋了。他不服气,却也找不到合适理由辩驳而不引得虎爷发怒,到最后只得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话来:“诚实乃立身之本。”谁知,他话音刚落,虎爷便用着一副看向迂腐书生的表情瞥了他一眼:“没料想哇,你个小娃娃说话还能这么地老气横秋的哩!不过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大发慈悲收容你,你还立个鬼身呀!”
风伏像金鱼一样吐了一口气,这一局他彻底败了。
“好了好了,打赢你个小娃娃我也没多少成就感。”话是这么说,虎爷那张丑脸上满满的戏弄可不是这么告诉风伏的。“快别岔开话题了,赶紧继续要紧事。”
风伏心中一阵苦笑,究竟是谁在岔开话题,又把这账算在了自己头上。
“你应该识字吧?”片刻,虎爷又发问到。
“我要是不识字,我们之间还有得谈话么…”
扯过覆在桌上的一张草纸,虎爷拿指甲在上边笔画了一下,说:“我说的识字,是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本事,不是口头谈天。”
风伏愣了一会儿,他以为虎爷只是东扯西扯,没有料到会问道类似话题。带着纠结跳过一番思索,他回答道:“要是些简单的字词诗文,我觉得问题都不大,但碰上一些难的…没准就会含混了。”
虎爷站起身,走向书架,将风伏独留在这张和地府接壤的床铺上汗流浃背。从寥寥无物的书架里随意地抽出了一本书,近前来,砸在风伏脑袋上,算是递给了他。然后张口问道:“翻翻看,看完以后告诉我,你认识里边多少字。”应了一声接过书,风伏二话没说便翻阅起来。
时间飞快流转,在合上最后一页以后,就算风伏自己,也算不准自己花费了多少时间,只是窗户里框着的太阳涨高了好几度。在他翻阅的这段时间,虎爷没有出言催促,倒是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他盯了多长的书,虎爷便看了他多久。
“大概八成吧。”风伏说。
“你讨打是不是,小娃娃?”虎爷再一次变了脸。“八成是什么鬼东西,是不是让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问你这个字你会不会啊?”
风伏的面上十分地尴尬,他又一次忘记了虎爷的勒令。少加斟酌以后,他说:“那么,这本书我大抵都能看得懂,这样可以吗?”
虎爷没说话。
好久以后,点了点头。之后像是学着风伏平日模样,也愣着思考了好一阵,他才继续开口追问。
…………
…………
“小娃娃,你说你呆在我这儿,总不能白吃我的、白喝我的吧?”风伏点点头。
“既然你也明白这个道理,那你总得做些活,我才能继续供你吃饭吧?”风伏点头。
“看你这副憨样,不管是让你去和鸡鸭牛豕打交道,还是派你去田里劳作,估计你也都难当重任吧?没准你还会把寨子里的良田糟蹋了。”这回风伏可没再点头了。
“这样吧,看你这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你去干重活也榨不出什么劳动力来。”风伏再次点头。
“看你也读过几本书,认识几个字,虽然脑子不好使,好歹还能说说话。就当是废物利用了,给你指派个人,你这个半点子先生就好好去教她习字吧。”
“嗯,什么?”
关键时刻,风伏可没有含糊。至于虎爷究竟在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完全搞清楚,于是,他发问道。
“我是说。虎爷松了松手指骨头,看了风伏一眼,说道:“大爷我给你安排了一份活儿,干得好了有肉吃,要是不好好干,或者说了半个不字,下午就把你丢去喂鱼,怎么样,答应了么?”
“答应,我答应…!”风伏赶忙应到,他哪敢不答应呐!更生怕自己因为答应晚了,白白变成池塘里的鱼饵。别说不知道虎爷口中条件是什么了,就算让他去摘下天上的月,他也只得点头称是。
眼见自己单方面的交涉通过了,虎爷得意一笑,顺便再吓吓风伏:“小娃娃,今天我们可就说好了啊,你要是想反悔,嘿嘿!”
不反悔、不反悔。风伏手脚并用地承诺到。
虎爷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再向这边过来一点,风伏照做。
“那我就给你说说,从明天开始给你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