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回到高府,刚走到高将军书房外面,就遇到了高夫人。他对高夫人一五一十的说了,高夫人接过信,就让他走了。
高夫人展开信,一看落款,马上就紧张起来。双手颤抖着,把信团成了一团,塞进袖子里,疾步走回了房间。掩上房门,哆哆嗦嗦的从袖子里取出那团纸,丢到了火盆里。然后,就靠着门发愣。
建朔公夫人刚刚给她送来了保媒的谢礼,建朔公府和司空府已经结成了亲家。听建朔公夫人说,段部投靠石勒,拒绝出兵攻勒,幽州和段部已经断绝了来往,双方势同水火。众人皆知,王司空为政苛暴,丝毫不讲情面。那些文官又是沆瀣一气,与将军向来不和。尽管高家军是幽州的一支强兵,但毕竟不是王浚的亲军,不受信任。前两年王浚把高家军调回蓟城,就是例子。名为强军保境,实为暗中监视。若是有朝一日,幽州节节败退,乃至沦陷高家军必会首受其害,成为众人推卸责任的标靶。为了两万高家军将士的性命,为了高府上下三十几口人的性命,高府必须要做些打算。
并州衰微,大有分崩离析之势。被赵国吞并,只怕只是这一二年的事了。代国如今在各境之间周旋求存,今后的态度尚不可知。那赵国同高家军向来是水火不容,入赵国只会是羊入狼口,岂能得存。只有段部,甚至是更东边的慕容部,或许能容得下高家军。辽东高氏与幽州高氏本属同族,又得慕容部的重任,或许将来能在慕容部的单于面前替自家美言几句。至于段部,高府与之既无恩也无怨,帮与不帮,实在难说。若是高府能帮助段部做些什么,或许还能有把握些。
如今,正是一个契机。她要赌的,不是段部对王夫人的重视,而是段家兄弟几个,对小清这个妹妹的重视。只要段眷爱护这个妹妹,凭借着子衍与小清的情分,凭借着高府对小清的救母之恩,段清一定会向着高府,段部最起码不会为难高家军。到时无论是留在段部,还是借道段部投奔慕容部,都是有几分机会的。
“母亲,母亲?”高子衍轻叩房门。
高夫人收敛了心神,深吸几口气。转身打开屋门的时候,已经是面容慈祥的样子。“你怎么来了?不是和王小少爷出去玩儿了吗?”
“去不了了。”高子衍面带遗憾,甩着手里折下来的柳条,“听说昨天晚上守岁的时候,他父亲考了他的课业。结果似乎不太好,于是他今天被关在了书房读书,连我都进不去。”
高夫人不自然的笑了笑,“那就在府里呆一天,过几日再去。”
“母亲,我想去吉祥巷找清妹妹玩!”高子衍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
“去吧!”想都不想,高夫人就首肯了,“把赵嬷嬷他们也一同接来”。
“为什么?”高子衍挠了挠头,不理解母亲的说法。
高夫人也觉得自己这话是有些唐突,“母亲觉得家中的事情自己有些忙不过来,想找个人来帮衬。只是正月里家家都忙,一时找不到人。母亲想着,赵嬷嬷是有见识有经验的,请她来最好。你那天也看见了,他们吃的住的,也不算好。母亲就想着让他们搬到后头的小房子里,虽然小了点,但是暖和。再把你父亲的书房收拾出来,你搬到那里去住。让小清和赵嬷嬷住到你那间屋子里,可好?你们两个,还能一起学,一块儿玩。”
高子衍本就不是在乎吃住的人,自然答应。只是心中担心母亲的身体,“母亲也不要太劳累了,有事情,就让我和秦伯去办。我也长大了,能做不少事呢!”
“好,那就先替母亲接他们过来。”高夫人欣慰的摸了摸高子衍的小脸,上天赐给她一个这么懂事的儿子,不枉她当年如此拼命了。
送高子衍出了府,又嘱咐秦伯,待将军一回府,就请他到后院去。秦伯看夫人神情严肃,似乎是有要紧事的样子,一口应下。又坐到门槛上,巴巴的往巷口望。
见高怀一回来,秦伯就赶紧请他去了后院。吓得高怀以为是夫人旧病复发了,丢了马鞭子就往里跑。
“夫人!”高怀破门而入,倒是下了高夫人一跳。高怀见她在几案边安坐绣花,心中也有些疑惑,关切的问,“夫人哪里不适,为何不去休息?”
高夫人也是被他说愣了,“妾身并无不适,将军何出此言?”
“方才我回府之时,秦伯教我快去后院,不是你病了吗?”
“原来是这样。”高夫人笑了笑,“妾身请将军来,是有事想同将军商议。”
高夫人请高怀在几案边坐下,为他沏了一壶茶,把王夫人的事同他细细讲了,又把自己的盘算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妾身知道,将军肯定会说妾是杞人忧天,是小人之心。可是妾身句句是为了高府,为了将军。”不待高怀讲话,高夫人就自伤了起来,“妾身时日不多了,母亲从南疆带来的药,只能保命,却不能续命。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给高府做好打算。无论如何,请将军一定要听这一回。”
“墨梅。”高怀哽咽了,这十几年的夫妻,终归是有些情分的。“对不起,我……”
“将军不用说。”拭去了眼角的泪水,高夫人握着高怀的手,感慨万千。“十几年前的事情,妾身知道。将军后来为何在沙场拼杀,妾身也知道。纵使有了子衍,妾身也不能替代她在将军心中的位置。妾身从来没有想争过,也知道这毫无意义。可我心中,始终放不下对将军的情意。我这病,一半是为子衍得的,一半也是为将军得的。”
高怀低下了头,愧疚,不忍,懊恼。与她成亲时,那件事情刚刚尘埃落定,他却心中根本容不下别人,远去征战。子衍周岁时,得知王姝将离开幽州,他连周岁宴都不曾出席,骑马狂奔至边境,却只看到远处的滚滚烟尘。这些年,高府若没有高夫人的打理,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他欠她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