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从不认为自己失忆之前会是合虚城的人,毫不讳言的说,他觉得自己的处事性格与合虚城那样制度森严的地方格格不入。但是偏偏坐在牛车上,一步一步远离合虚城的时候,自己心里竟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如同自己在逐渐远离一件自己极为熟悉,且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一样物事一般。仅仅是在这里暂住了三五天,而且城里丝毫没有打动自己的地方,就能让自己产生这么大的留恋情绪,难道说合虚城的魅力已经达到润物细无声的境界了么?还是说,自己是一个如此重感情的人,对每一处居所都能留恋如此?太一满腹疑惑。
五千里路程不是个小数目,但在巫罗缩地成寸神通加持之下,不过短短半日时间,一行人便在辘轳作响的牛车声中,抵达了姑儿山。
到得院门处,忽地发现家里竟是门户洞开,烈山便道:“该是月灼妹子回来了吧?”
太一闻言也满是期待,自己早就对这个烈山口中‘大荒异种’的月灼好奇不已,想看看这能单身独行,前往亿万里之遥的北极章尾城的少女是何等的模样。
巫罗和太一下了车,烈山自去将牛牵到牛屋,屋里的人听到了外间的喧哗,尚未出门就隔着门户道:“是爷爷和烈山大哥回来了?”
声音清脆如黄鹂初鸣,让人顿生亲近之意。接着一道紫影如一阵轻风也似从屋内转出,跑到了巫罗面前,这才看到了巫罗身后的太一,顿了一下,便向太一微微笑,施了一礼道:“你便是太一吧,我是月灼,听长狸说了你的事情,失魂症不是什么恶疾,你且放心的在我家住着,爷爷他老人家医术非凡,定能将你医好。”举止有度,落落大方,可见巫罗家风优良。
“多谢月灼姑娘关心,我在这里叨扰的这些天,也多劳罗老和烈山大哥的照顾,太一感激不尽。”太一连忙回礼,抬起头这才看清了月灼的容貌,紫发飘飘拂过肩头,有几缕落在耳旁颌边,衬托得小脸越发白皙,赤红色的眸子,镶在琼鼻小口之上,亮闪闪的动人心魄。太一不敢多看,便自移开了目光,这月灼是不是大荒异种,目下还看不分明,但要说是大荒绝色,自己却是十分赞同。
几人一道回到厅堂之中,烈山已经将奎牛安置停当,进屋见着月灼,便问道:“月灼妹子此次北荒一行可还顺利?你送药有功,玄冥祖巫大人有没有赏赐于你?你要知道,我跟老师,还有太一兄弟前几日到得合虚城帮句芒祖巫诊治疾病,可是得到了句芒祖巫的夸奖的。”
月灼笑着对烈山说道:“玄冥祖巫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待我非常的亲近,还问了我爷爷的近况,对我送去的药材也是大加赞赏,说爷爷炼药有功呢!”
听到祖巫大人问及自己,巫罗道:“玄冥祖巫向来就是如此挂念族人,说来这百余年间我忙于四方奔走,都没有时间回去章尾城看望她老人家,心中甚是感怀。”祖巫之中唯有北荒水系玄冥祖巫和中央土系后土祖巫为女性,都是心细如发,善待别人的温婉性格,在巫族之中最受尊敬。
忽的想起一事,巫罗又问道:“月灼儿,关于你神通失控的事情,有没有向玄冥祖巫请教?从你前几次发病时间来看,离下次失控时间也不过两个多月,玄冥祖巫大人神念神通大荒第一,已经到了能够神游大荒的境界,她老人家见识广博,应该能够探知你的真身底细。”
提及此事,月灼亮若星辰的眼神转暗,轻声道:“我将您对我病症分析的话都转述给了玄冥祖巫大人,玄冥大人也十分关心,但是她对我的状况也毫无办法。我在章尾城停留的日子里玄冥大人也征询了章尾城很多名医高人,都说不曾见过我这样的神通病症。到得后来,玄冥祖巫还去烛龙祖巫那里为我请了一卦,却是连烛龙祖巫都无法卜算出解除我神通反噬的办法,筮辞里只有一项,说能解我厄运的人也在东荒,不日便要出现,但是这人究竟姓甚名谁,是何人物,烛龙祖巫的筮辞里也不甚了了。”
“此人也在东荒,不日即将出现?”巫罗闻言,第一个想起的却是太一了,此子的来历也很神秘,失去记忆没有过去,偏偏神通特异,连句芒祖巫都对其相当看重。其实自己从救下太一那天起就有想法尝试太一身上的异象对月灼的病情有无帮助,但一则太一一直昏迷,醒了之后自己又应诏前往合虚城,没有闲暇去尝试,二则月灼彼时也还在北荒没有回来,所以一直没有验证。如今听月灼所说,烛龙祖巫的话里大有玄机,种种迹象跟太一倒有几分相合……只是这天下事该不会如此之巧吧?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试上一试。
“太一小子,看来老夫要取你几滴精血一用了,你且等一等,待我去拿取血用具。”巫罗对太一说罢,转身去了药房。
“我?”太一十分诧异,月灼所说的话他自然听在耳中,只是压根就没从自家身上想过,哪能有这么巧,自己失魂,昏倒在路旁,被巫罗救了回来,然后刚巧自己就是医治月灼神通反噬的人?这等只会在志怪小说里出现的情节,现实里怎会发生。不过想归想,太一还是依言准备取血,供巫罗使用。
烈山也是惊诧得张大了嘴:“不会有如此之巧吧?太一你会是我月灼妹子命定的那人?”烈山口不择言,说得暧昧,月灼听得脸红,狠啐了烈山一口,连带着太一也是尴尬不已。
片刻间巫罗已是拿了东西回转过来,一柄紫玉刀,两枚白玉瓶,太一看得仔细,这玉瓶正是当初巫罗用来盛装不死药的那种,当初自己还觉得小巧精致必定价值不菲,却原来是批量定制的。
太一接过玉刀,在自己食指上轻轻划了一刀,所谓精血也是有讲究的,人身并非所有部位的血都叫精血,十指连心,这里的血正是精血无疑。玉刀锋锐,轻轻一划已是剖开了一道伤口,挤出了一滴精血,正要用玉瓶盛接之时太一却愣住了,因为自己这滴血竟然并不下坠而是有回流的征兆,隐隐有向伤口内部挤的迹象,把太一吓了一跳,这可真是咄咄怪事,忙用力将这滴血甩入了玉瓶。
巫罗看到了这一幕,心中似有所悟,全身气息不外漏,精血自动回流,向来只有对天地大道理解透彻到一定程度的人才会如此。
太一看了看月灼,巫罗取来两个瓶子,另一个自然是给她的,但是这柄玉刀自己刚刚用过,再给月灼用来取血就有些不合适了。
月灼似是看懂了太一的尴尬,冲太一笑了笑道:“我用不着这个。”说罢,月灼凝聚精神,细长白皙的手指一振,便从指尖渗出了一滴鲜血,缓缓低落瓶中。她被神通反噬的病症缠身多年,巫罗经常为她取血配药,所以早已练就了一手滴血无伤的本事。
巫罗取回二人的血,手腕轻轻一抖,就将月灼那滴血从瓶中震起,用混元气托在空中,然后用眼神示意月灼。这一套流程早是做熟了的,月灼便催动神通,一股无形意念波动从月灼眉心扩散到周围几人,随即就见被巫罗托在半空的那滴鲜血自燃了起来,火焰的颜色深紫,透着一种冷冽彻骨却又炽热奔放的感觉,这便是月灼的本命神通,紫色异火的温度极高,无物不熔,无物不化。随即巫罗又用混元气,将太一的那滴血混到了月灼血里,却不料这朵紫火突然间光芒大盛,只听得‘轰’的一声,满室皆紫,转瞬即逝,众人纷忙躲避间,那朵紫火已经无影无踪,只是巫罗离得太近,躲闪不及,仓促间自己的眉毛给烧掉了半条,看上去颇为狼狈。
见得大家都在盯着自己看,巫罗长长的叹了一声:“看来,烛龙祖巫所说的人并不是太一小子。从方才的情况看来,月灼儿的本命真火本就是无物不熔无物不化,偏偏太一小子的血液里元气充沛,两者相交就如同火上浇油,反而大大催化了月灼真火的威力,火势不弱反增,这样的情况,不像是能解除月灼神通反噬的样子。”
月灼虽早有预料,但听到巫罗这么说之后仍是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太一不愿见月灼如此失落,联想到自己为句芒祖巫医病的情况,对巫罗道:“罗老方才只是试验了我的血液本身的功效对月灼妹子有无作用,并没有测试我的神通。罗老您也说过,我的神通在于破法,连祖巫大人身上的伤势我都能治愈,没准真能抑制巫罗妹子的痛楚,我们何不一试?”
巫罗摇摇头说道:“不一样的,句芒祖巫的伤势是外邪入体,你方能用破法神通压制外邪,将其赶出祖巫大人的身体。但月灼儿的病症是神通反噬,客要反主,在体内不可控制,给月灼儿产生痛楚的却是她自己的神通法力。这可万万不能让你用神通出手,须知真身为神通之源,月灼儿的真身与神通紧密相连。你这破法神通,对月灼儿的真火神通造成了多大的压制,就意味着月灼儿的真身受到了多大的伤害。若非如此投鼠忌器,以老夫的医术早就医好了月灼了。”
听巫罗详细解释了月灼的情况,天一才有些失望的放弃了对月灼的帮助。
见月灼仍是有些伤心失落,巫罗便宽言劝慰道:“月灼儿你且安心,烛龙祖巫在卜筮一道上冠绝大荒,他既说你这病症不日之内就有转机,必是所言无差,我们就耐心等一等,看看烛龙祖巫所说的解厄之人,几时能出现。再不济,等爷爷这边的大事一了,就带你游历大荒,寻求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