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眼神好似冰封多年,伴着似有似无的月光,让深深的寒意由心底而生。我死死的盯着郭络罗·荞霜,心中不安化作扶摇直上的烟霭,愈来愈浓。
眼眸似乎被那阴鸷的目光牢牢凝住,久久不能回神。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耳边月霞的轻喊,“语歌、语歌?”
怔怔地看向她,却见她一脸忧色的看着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可是不舒服?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我在这伺候着便成。”
我努力扯起一丝微笑,轻轻摇了摇头。她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可以立刻离开。只是我放心不下那森冷目光的主人,与其待在房间里惶恐不安,还不如亲眼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下意识的又看向郭络罗·荞霜,她却早已挂上温文如水的笑容,与周围的女眷浅笑言欢,好似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夜风如水,拂过每一个微红的面庞,最后化为喧闹的喜庆。
温言坐在太后身旁,时不时与太后耳语几句,惹得太后频频无奈的摇头,却怎么也掩饰不掉她眼里的宠溺。这才忆起,月霞曾对我说过,温言自幼被太后抚养长大,随着太后一起住在宁寿宫,深受太后和康熙的宠爱。
宛若精灵的女子察觉到我的注视,小鹿般灵动的眸子顽皮之色一闪而过,冲我眨了眨眼,目光暧昧的看向一侧。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胤禟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我,微微上挑的狭长眼眸透着浓浓的担忧和安抚,让我不禁怔在那里。我内心的深深恐惧,他竟然看得出来?
酒过几寻,阿哥们和公主们便开始轮番向太后敬酒。
“皇祖母,祝您百岁平安,人共梅花老岁寒。”
“皇祖母,孙儿愿您能寿命处长同日月,寿如山海更悠哉。”
“皇祖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
轮到胤禩时,似月光华的女子静静站在他身旁,脸庞在皎洁的月光下,微微一笑竟好似照亮了整个夜空,光彩动人,与之前散发出的阴森判若两人。
她低头在康熙和太后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他们直指着她大笑连连。
康熙一时兴致大好,高高的一个“赏!”字,洪亮的声音在酒宴中传遍,让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晰。这时才忽然发觉,十阿哥还是有地方像他皇阿玛的,说话的声音都那样中气十足。
胤禩脸上始终挂着温文有礼的笑容,恭敬的结果李德全递过来的红色木盒,一脸谦逊。他躬身行礼,准备返回席中。郭络罗·荞霜却忽而状似无意的看向温言,略带关心地说着,“说起来五公主这几天似乎有些清瘦了。”
康熙挑了挑眉,赞赏的看向她,“哦?怎么荞霜最近见过温言吗?倒是孝顺,知道去宁寿宫探望太后。”
她听了微微有些悻然,随即俯首认错,“皇阿玛,荞霜往后一定多多进宫陪着太后。”康熙泛着潮红的脸染上了一丝疑惑,便听郭络罗·荞霜幽幽地说着,“荞霜是在宫外曾到公主的……”
说完微微一怔,随即捂住嘴,略带歉意的看了温言一眼,便低下头不再说话。森冷的目光瞟向了我,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嘴角正扬着一丝得意的弧度。
温言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而我的背心里浸满了冷汗,双手紧紧拽着衣襟,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着。
康熙洋溢着笑容的脸,在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如炬的看向温言,声音带着深深压迫感,让人忍不住脖子一缩,“温言?”
温言的脸更显苍白,无力的松开手,酒杯划下银色的轨迹跌落在地面上,清脆的声响引来众人的瞩目。触及康熙犀利的目光,立刻俯首跪在他面前,声音战栗着,“皇阿玛恕罪!
死一样的沉寂突如其来的盖过了漫天的喜庆,我手脚僵硬的跟着众人一起俯首跪下,山呼“皇上息怒”。心跳一下快过一下,从未有过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荞霜,你来说!”头顶飘来威严的声音,仿佛一座沉沉的大山压在心头,让人连气也踹不过来。
“回皇阿玛的话,荞霜那日与芸香闲来无事,便相约在街上逛了逛。谁知却无意间看到五主和一个宫女在一起……”
淡淡的叙述,却让我的心在顷刻间沉入谷底,难道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
微风拂过,大红的纱幔在富贵华丽的宫殿中肆意舞动着,伴着阵阵的幽幽清香,瑰丽而华美的气息扑面而来。
铜镜前的温言低眉浅笑,小鹿般的眸子如今浸满了似水柔情,俏丽的面庞被如火的吉服映得娇艳可人。一双手无意识的将衣襟拽得死死的,泄露着她此刻深深的紧张。
我斜靠在铜镜边,抱着双手看着她戏谑地笑着。她的脸似乎又红上了一分,发出的声音也娇娇软软的,“你笑什么?”
嘴角又向上扬了扬,伸手抚了抚细碎的青丝,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们五公主难得这么温柔,当然要瞧会儿才会。
她终是恼羞成怒,狠狠瞪向我,“臭丫头你就笑吧,等你出嫁时看我怎么笑你!”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我等着。”
她被我气得脸皱成一团,一旁的嬷嬷急忙道,“公主,奴婢正上妆呢!”
看着她想要发怒却只能拼命憋着的模样,不禁心情大好。却见她小鹿般的眸子溜溜的转了转,继而看向我无声的说着,“你跟九哥越来越像了。”
微微怔住,随即走近她,朝着她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只是心却在乱跳着,回想到刚才的姿势还有表情,的确是很像某个人。
笑闹间,门外忽然传来尖细的高声呼喊,“吉时已到!”
我将准备好的苹果放入她手中,亲自为她盖上大红的盖头,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哽咽出声,“温言……你一定要幸福……”
“你也是。”她软软的手反握住我的,清丽的声音从艳红的盖头下传来,让人不难想象此刻印在她脸上笑容会是喜悦幸福。
看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渐渐远去,心中忍不住有些酸涩。一直以来,温言既像姐姐又像朋友,我们在这个寂寥的深宫里互相温暖互相慰藉。如今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甚至比她还要开心,同时席卷而来的还有深深的失落。在这个朱墙高筑的深宫中,我又少了一个能够真心相待的人。
缓步走向永和宫,长长的甬道上回响着我细碎的脚步声,思绪又飘回那一夜。
死寂蔓延在空气中久久不散,我跪在地上除了众人突突的心跳什么都听不到,憋在心口的气越积越多,好似就要窒息。此时,头顶却忽然飘来一个温和的声音,“皇上,温言丫头出宫是我允许的。”
康熙怔了怔,过了半晌才听到他微微有些不满的声音,“皇额娘怎么也由着那丫头胡来?”
太后微微凑近,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让他的声音忽然软和下来,“既是皇额娘准许的,那朕就不追究了,都起来吧。”
众人闻声皆缓缓立起,而我一身冷汗,有些虚脱殆尽,若不是月霞及时扶住我,定然又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微微抬眸,却见康熙正神色复杂的注视着温言,让我不禁心中一紧。正担忧着,却听到他幽幽地说着,“皇额娘,儿子也觉得温言是该找一个好人家了……”
第二天,康熙下旨册封温言为和硕公主,下嫁于佟国维之孙,佟佳氏舜安颜。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胤禟一早就到宁寿宫请示过太后,将事情原委如实禀报,得到太后的同意才带我们出宫的。
自那日以后,郭络罗·荞霜也消停了下来,再没有处处针对我。我想她也明白,虽然太后最后什么也没说,但是那浸满不满的眼神已经是一个警告。
温言终于踏上了通向幸福的花轿,如愿以偿的嫁给了舜安颜。
只是,我却怎么也没想到,我竟永远也没等到她在我大婚之日笑话我的那一天……
沉沉夜幕中,月亮笑弯了眼。繁星如梦,编织着一个有一个美好的愿望。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始终回荡着温言身披大红吉服的样子,幸福的笑容爬上嘴角眉梢,抹也抹不去。
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披上件外衣,便抱着托胤祥从宫外买回的花香酿,走到静悄悄的御花园里。
绿草如茵的草地上,看着平静无痕的湖水,我抱着酒坛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是忽然间很羡慕温言,轻易的找到良人,然后幸福的共度一生。
那么我呢?我的幸福又在哪里?
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身影,却又不敢确定他会不会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不敢确定如果再次被放弃,我还有没有力量坚强下去。
晚风徐徐,伴着花草宜人的幽香,吹啊吹的就吹进了我的心里。
我眯着眼,看着眼前的挺拔修长的身影,不知为何竟有些异常的兴奋,仰头痴痴的笑着,“你知道我在这?”
他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我。半晌才蹲在我面前,夺过我手里的酒坛,轻轻地问着,“为什么喝酒?”
我歪着头想了想,随即看着他甜甜一笑,“因为……我口渴……”
他依旧一瞬不瞬的看着我,说出的话一字一句都像大提琴般悦耳动听,“不管为了什么,以后想喝酒的时候记得来找我。”
心蓦地一跳,最终化成了轻纱,软软的柔柔的。
借着醉意,我满眼迷茫的靠近他,缓缓问出在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胤禟,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却见他的唇角勾起温柔的浅笑,没有戏谑、没有邪魅、没有玩世不恭,有的只是满满就要溢出的深情,“歌儿,以后让我来保护你……相信我……”
我怔怔的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继而开心的笑着,嘴里呢喃着,“还欠你一个吻,现在还给你……”
伴着彼此越来越快的心跳,我缓缓的靠近他,在红唇就要贴上他脸颊的那一刻,忽然陷入一片黑暗,最终倒在他的怀里。
入梦以前,脑海里始终记挂着那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胤禟,你可会是我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