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几日我们便踏上了回京的路途,离开了那个广袤无垠的大草原。
出发前,温言派人过来要我同她坐一辆马车。一个人无聊得很,再说公主的马车肯定更舒适,便想也不想带着落儿过去了。
大老远便见到温言站在马车前向我招手,加快脚步跑了过去,与她相视一笑,准备上车时却被人叫住。诧异的回头,却见仓津呼吸急促的站在我面前,脸微微泛着红晕,看来跑得很急。
他看着我嘿嘿一笑,一手又开始不住的抓头,低头结结巴巴地说着,“原来……你是公主……”
我是公主?他从哪听来的?
想要开口解释,却被温言打断,“你找我妹妹有什么事?”
他黑黝的脸似乎又红了几分,扔给我一个东西,便匆忙的致礼离开了。
马车里,温言握着把刻着精致图腾的金刀,看着我笑得奸诈。
没好气的朝她翻了个白眼,便背对着她躺下。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想必是她觉得没意思,也躺下来睡了。
路上颠簸,马车摇摇晃晃的,本是极好入睡的,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良久,还是开口问了她,“为什么要骗他?”
“我没骗他啊,你本来就比我小。”她在我身后轻笑,随即不在意的说着。闻言,我翻过身来,才想开口却被她打断,“那你喜欢他吗?”
眉间微微一蹙,着急的想要澄清,“当然不是,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呢?朋友似乎也不算,若说只是认识而已也未免太不近人情,毕竟他救过我。
考虑了良久才确定的说,“他救过我,也算相识一场。”
她不在意的笑笑,继而把那把金刀递到我眼前,小鹿般的眸子满是了然,好似一眼便可以看进我的心底,“你真不懂?”
心中一顿,我真的不懂吗?
温言还真是了解我。的确,一直以来,我只是不想懂……
还在沉思,耳边却传来她淡淡的声音,“皇阿玛是皇上也是父亲,也会心疼自己的女儿。”她顿了顿,侧头看向我,“仓津若是开口要你,封你做个公主,再把你嫁过去岂不是皆大欢喜?”
微微一怔,这一点我确是没有想到。她说的不错,如果不是迫于无奈,又有谁惟愿把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原来,她是在保护我……
蓦然,车中回荡起她长长的叹息,其中的无奈而苍凉却让我中一惊。不解的看过去,却她正平躺着呆呆地看着车顶出神。
半晌,才听到她幽幽地说着,“人人都道皇族显贵荣华,可是又有谁知道我们背后的辛酸,而公主……其实是最可怜的人……”
想到往来公主皆是和亲的命运,心里便酸酸的不是滋味,难受的很。
那么,温言也会如此吗?
忍不住去握住她的柔胰,入手竟是一片冰凉。看着她忧伤的侧脸,呢喃出声,“温言……”
回到京城时已至九月,一回到府中我便窝进雅清苑里,轻易不再出来。
路上,我把想要离开的事对温言说了。
原以为她会帮我,谁知她却是瞪大眼睛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疯了?”
挥开她的手,认真的告诉她我是真的想要离开。
她却一脸肃然,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个心思你想都不要想,逃避选秀是欺君之罪,会祸及亲人的,你就是不为自己也得为四嫂想想。”
是啊,我怎么可以自私的不顾忌到姐姐?
想到这里,无助之感便油然而生。
我耷拉着脑袋坐在湖心的亭子里,怀里躺着愈见肥胖的阿呆,揉揉它肉团团的肚子,便又看着天呆呆的出神,颓然的做什么都使不上劲。
忽而一阵好闻的酒香飘入雅清苑中,仔细闻去竟有些像桃花酿,幽幽地很深撩人。轻轻放下又在熟睡的阿呆,好奇的循着香气,慢慢走了出去。
眼前陌生的院落叫做绣云阁,其实它就立在雅清苑旁,只是被隐在了小林之后,所以我从来没有注意过,直到今日才发觉。不知怎地,直觉告诉我,这个院子的主人必是清雅之人,只是我并不想牵扯太多,犹豫了一阵还是掉头离开。
可那阵幽香却让我想起了卿颜,那个守在花香酿中默默等待的女子。
午后,姐姐过来找我时,我正跟着落儿学刺绣,用来打发时间。
她见了我绣的碧草笑得不行,直指着说看起来更像泥鳅。无力的垂头,撇了撇嘴,低声嘀咕着,“有这么打击人的吗?”谁知她和落儿听了却笑得更欢。
半晌,终是找到了点感觉,绣的虽说还是有些歪歪扭扭的,但总算能看出个形来。正起劲时,却听姐姐在轻轻的耳旁说着,“歌儿,过几日是八福晋的生辰,我们府里也收到了请帖,你要去吗?”
心中一滞,故作淡然的笑了笑,“我就不去凑那份热闹了。”
埋头接着刚才的继续绣,手却不受控制的微微抖着。脑海里蓦然出现一个场景,淡若清风的男人一脸深情的看着似月光华的女子,声音如潺潺流水般悦耳动听,“荞霜,莫失莫忘……”
耳畔传来落儿的惊呼,这才发现手指已变得有些惨不忍睹,殷红的印记几乎每个指头上都有一两个,连带着心也隐隐作痛。
她匆忙的跑去拿药酒,而姐姐则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一瞬不瞬的,好似不想错过我的任何表情。像做错了事被人抓个正着一般,心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 慌乱的扔下手里的刺绣,支支吾吾的说着,“我、我回房去休息。”
起身想要离开,却被她一把拉住。
“歌儿,你喜欢八弟?”她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着,疑问的话语却是肯定的语气。
怔怔地看着她,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那些只属于我和他的回忆。心中的疼痛又开始肆意泛滥,难受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用力的甩开她的手,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人来人往的街市中,我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拼尽所有的力气奋力的跑着。
直冲冲地跑入花香酿的酒窖里,抱起离我最近的酒坛,撕开封口便大口大口的灌入嘴中。浓郁刺鼻的酒气弥漫在昏暗的酒窖中,熏得我泪也流了出来,怎么也流不尽。
“臭丫头,这么久不来,一来就糟蹋我的酒。”娇媚的声音忽然在静谧的酒窖中响起。
回首,却见卿颜倚门抱手,满脸戏谑的看着我。
我一手提着酒坛,目光迷离的看着她。想着她多年的等待,想着她对我说过的话,心中的痛便一股脑涌了上来,歇斯底里的朝她喊着,“卿颜,你这个笨蛋!”
她被我惊得愣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好笑的瞪了我一眼,走过来抢过我手里的酒坛,细眉一挑睨眼看着我,“又在发什么疯呢?”
惨淡一笑,无力的靠在身后的酒缸上,怔怔的看着前方,嘴里呢喃着,“如果他不要你了,就算付出了一切又怎么样?傻瓜、笨蛋、白痴……”
她微微一愣,继而妩媚一笑,笃定的说着,“他不会不要我。”
只是,她有些慌乱的眼神让我知道,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确定。
“或许,命运如此……”
她几步上前,紧紧的盯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着,“什么是命运?我卿颜从来都不信命!”
嘴角勾起一丝苦笑,看向她幽幽地说着,“逃不过的……就是命运……”
几天后的傍晚,八贝勒府前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都是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
随着一阵阵的风飘来的,是谈笑声、劝酒声、嬉闹声……
我痴痴的站在对面,看着一墙之内的灯火通明,心中五味杂陈。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很想见见他,哪怕是遥遥的看一眼也好,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里。
不觉夜已深,凄凉的月发出惨淡的光。
曲终人散时,我终于看到了那个淡若清风的身影。
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脸上挂着清雅如风的笑容,温文尔雅的站在门边,与来客一一道别着。而站在他身旁的女子似月光华,浅笑嫣然,脸上泛着光彩幸福得刺眼。
泪渐渐蒙了眼,什么也看不清晰。
看到了又怎么样?他终是舍弃了我们的爱情,什么也不会改变,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垂首拭泪,抬眸却落入他幽深的目光。思念与痛苦在他的眼眸中肆虐翻腾着,夹杂在其中的还有愧疚,
一抹恨意倏然间生上心头,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着:你真的甘心吗?既然不甘心,为什么不去问他?为什么不去要个理由?
我死死的咬住下唇,双手紧紧的握成拳,连指甲深深的嵌入肉中也不知。脚开始不受控制的向前挪着,一步、两步、三步……
在我看见他也略微向前时,一只修长的手紧紧的扣住了我的手腕。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人一把拉走。
走过转角后,他用力的甩开我的手。一个踉跄,我重重的撞到了墙上,背后一片火辣辣的疼,这才看清拉我的人竟然是胤禟。
怒视着眼前的人,我大声吼着,“你这是做什么?”
他双手抱在胸前,挑了挑眉,衬着清冷的月光,不知怎地竟有一丝邪气,“那么,你想干什么?”
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我要去找他……”
话还未说完却被他漠然的打断,“你找他要做什么?”
闻言,我愣在那里。他却一步步的走向我,渐渐将我逼入墙角,微微上挑的双眸中满是刺眼的讥诮,还有一丝我不懂的怒气,“质问他为何娶了表妹?还是,去求他不要离开你?”
我用力的摇着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可他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是尖锐的刀锋,一下又一下的划破了我的心,让我痛的无法呼吸。
而他好似魔咒般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着,“还是,你想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再也坚持不了,尖叫出声,“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厌?”
用力的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动,便一巴掌狠过一巴掌的打在他的胸口,震得我的手都火辣辣的疼。他依旧不动,站在那里任我发泄着,只有偶尔传来的闷哼让我知道,他其实也在痛。
再也没有力气,只有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襟才能保持平衡。泪水无声的流着,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打疼了,而是心伤了。
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在我耳边发出长长的叹息,让我只觉得委屈更甚,泪如泉涌,收也收不回。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找回了理智,有些哽咽的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衣襟上深一块浅一块的印记,不禁有些脸红。
“再多哭会儿。”头顶传来他带有磁性的声音,却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疑惑着,却觉得腰间的手在慢慢收紧,耳边是他慵懒的声音,“我还没抱够呢。”
眉梢不受控制的抽搐着,正欲发怒,他又在我颈边蹭了蹭,舒适的把头搭在我的肩膀上,“美人在怀,如过三生啊!”
怒不可遏的低吼着,“爱、新、觉、罗、胤、禟!”
他一手掏掏耳朵,幽幽地吐出一句让我火冒三丈的话,“嗯?”
忍无可忍,张口狠狠的咬住他的肩膀。
夜晚,静谧安宁的街道中,响起了一道惨绝人寰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