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怎么样的市场化?
写完此书,累得差点虚脱。
不仅因为从专栏到成书需要重建结构,更因为时时刻刻处于精神矛盾之中—民族主义与市场的矛盾,国进民退与权贵阶层攫取财富的矛盾,时刻缠绕着我的头脑。
从宏观经济到金融世界,从股票市场到房地产市场,所有的市场都打下了市场化发轫初期计划经济与自由市场胶着的深刻印迹。名词虽然不同,计划体制被宏观调控的字眼取代,对民营经济的蔑视甚至包装在消化产能、产业升级的糖衣下面,但内核一致。
处于转型时期的人,不得不在逻辑怪圈中挣扎:赞成自由市场,又看到自由市场的约束条件;不赞成政府过度介入微观市场,却时刻呼吁政府的自律与他律。以国有企业私有化为例,俄罗斯覆辙在前,在缺乏刚性约束的情况下,国有企业私有化有很大的概率会成为权势阶层的分肥大餐。中国刚性约束更少,国有企业私有化盘剥弱势阶层的可能性也就更大。
分肥征兆初显时,社会热情呼吁政府介入约束权贵,但政府介入的结果是将国有企业红利固定化、制度化,呼吁者因此成为自身观点的敌人。
我们为什么不呼吁法律的约束?为什么不呼吁市场的法治精神?甚至包括笔者本人,天天关注财经动态、撰写财经评论、思考市场逻辑的人,都会在热情的冲动之下呼唤清官回归。面对收入分配等问题,我们呼吁政府,却不呼吁制度。
因为,有一个潜意识挥之不去,法律制度脆如薄纸、危如累卵,自身难保。
世界上没有非此即彼、不是天堂就是地狱的明确划分,真实的生活总是好坏参半,总是在矛盾的漩涡中找到平衡点。回到原点,让事实与数据说话,让常识说话,而不用先验的立场与意识形态说话,才能找到一个财经专栏作家的立足点。
在工业社会的初始阶段,政府的作用非常强大,日本、韩国,甚至圈地养羊为工业化培育廉价劳动者的英国政府,莫不如此。“9.11”恐怖袭击事件后,美国政府力量日益强大,令全球瞩目,而全球金融危机加快了这一进程,为政府的介入提供了最好的理由。
即便存在上述历史事实,仍然无法推翻如下经典假设:当政府的作用强大到介入微观经济领域,阻碍生产效率提升,甚至大肆浪费纳税人的辛苦钱,投入到白宫式的象征性豪华建筑中,而纳税人却无能为力,这种介入必然导致经济体迅速恶化。
应该承认改革开放30年的财富积累速度,同时应该承认,财富的积累过程产生了巨大的隐形成本,包括劳动力贫困生活的代际传导,包括环境污染的隐形成本,甚至包括推高全球资源产品价格,更让人担忧的是,最近几年的实践表明,财富被快速错配,民间积累的财富填补到低效的巨型国有企业,通过资本市场、债券市场、信贷市场等等,能够想得到的一切管道,以便这些国有企业能够做大做强,光宗耀祖。而所有这些恶果,必将在今后的岁月中逐渐显现。
并不羡慕发达国家的生活,但令人感动的是,它们连边远地区居民的生活,也如此美妙富足。如果我国贵州等地农民的生活能够达到如此水准,根本无需任何国际组织、经济学家封什么GDP世界第二强国,因为,强大而自足的存在无须自吹自擂。
正因为如此,笔者感动于长三角、珠三角等地区由民间市场力量推动的城乡一体化,痛惜于因金融危机、被政府不适当的调控而凋零。
当一个国家,普通民众生活富足,生活得有尊严有趣味,无论采用何种制度,他们至少采用了适合他们的制度。适合的,就是好的。
内生的市场化是如此重要,是中国30年最宝贵的精神财富,这30年中国经济真正的强大并不体现在中看不中用的世界500强企业,而体现在沿海地区便捷、完整的产业链条。令人担忧的是,在人为提升这一链条的过程中,在做大做强的号子声中,市场精神可能彻底失去。
对内开放,尊重内生的市场经济,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观看史书时,常常感慨现实无情,如崇祯皇帝如此勤政爱民,但在财政的压力下不得不重税苛民,以致灭亡;如袁世凯等中国最早的民主选举宣传者,最终会称帝以求统一。甚至在看文学艺术书籍时同样如此,如张爱玲等作家奔走异乡穷困潦倒,如京剧名伶争演样板戏,雅之一字,传统二字,雨打风吹。
如果中国经济能在20世纪30年代走上英美之路,甚至在清末就能够自行改革,中国经济振兴,断不至于伤了文化根脉,能人四处流窜。
历史是无奈的,但并非不可更改。所幸的是,在这方面资本市场开了个好头,这个挨骂最多的市场最为透明,无数投资者与智者赴身其中,不可能有太多遮掩。资本市场以投资者自我利益保护,与一次次股市改革的方式,在真正实践着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民主实验。
在写作时,要求自己保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成就热情。
原以为自己写了那么多专栏,串连成书,并不困难。真写了之后,发觉并非如此,专栏是片爪鸿泥,连续的观点通过小碎片似的文章一片片折射;书籍自成体系,观点与材料时时刻刻得镶嵌其中。
从专栏到书,是必须做的事。就像我们一天天生活,每天都有不同的故事,而一生会因为信念、追求与性格,会成就完整的大故事。两者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