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荣贵去了哈尔滨，没有写信报平安。
夏去秋来，候鸟南飞，姜荣贵始终没有来信，直到春节前村长回来了，回来直奔姜荣贵的家里，进门就是理怨：“完了，完了，全完了，你家大贵真不是人了，可把我害苦了，我的棺材本呀！”
“怎么了？”徐秀莲听得一头雾水，先是愣住，缓缓的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钱，钱没了，一分钱都没拿回来，我这条老命都差点搭进去了，好悬就回不来了，交代了。”村长愤恨的说。
“赔了？”徐秀莲不敢相信的问：“怎么会这样，不是铺好路，稳赚不赔吗？怎么弄的？”
“被骗了，被人骗了，全打水漂了，我现在兜里比脸都干净，蹲了两天的火车站才回来，差点回不来了。”
“大贵呢，大贵呢，我家大贵呢？”徐秀莲焦急地问：“他人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呢？”
“他，他在等消息。”村长说。
“等什么消息？”徐秀莲激动地问：“不是全没了吗？”
“当然是钱的消息了，他不相信人家会骗他，正在等那边消息。”
“他什么时候回来？”徐秀莲问。
“我怎么知道..”
“他没说吗？”
“没有。”
“这可怎么办呀？”
“早知道就不去了，这回惨了。”村长苦诉着：“辛辛苦苦多少年，一下回到解放前，叫我如何是好呢！”
“做生意，有赚有赔，正常，哪有只赚不赔的买卖？”徐秀莲说。徐秀莲听出村长的意思，村长赔钱了，专门来兴师问罪的。
“这不是赔赚的问题，是被骗了，被骗了，你懂吗？合作的人不准成就不要叫我，大家都是邻里，怎么能把我搭进去呢？”村长激动的说。
“又不是我家大贵骗你，大家都没拿到钱吗？”徐秀莲为姜荣贵开脱着：“这也不能怪我家大贵，他也是受害者。”
“他？他活该，赔死他..”村长愤恨中夹杂取笑，声音提高两个分贝说：“明明不行，偏偏说行，依我看，玩嘴行，讲的天花烂醉的，这下好了，被骗了，赔个底朝天，最可恨的是把我带进去，我这平白无故的被摆了一道，你说我冤不冤，哎！被人当枪使，给人当炮灰..”
“话不能这样说，当初是你非要去，又不是我家大贵死缠烂打的叫你去，现在赔了，你来这样说也太不地道了？难道，一定让你赚钱，赚个金山银山你才满意吗？”徐秀莲质问着。
“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原以为大家是一个村的，互相有个照应，老乡照老乡..不！”村长停顿一下，加重语气，没好气的说：“老乡害老乡，背后打一枪。”
“怎么说话的？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太缺德了？难道我家大贵摆明的要害你吗？现在是没拿到钱，如果拿到钱你还这样说吗？”
小五被吵醒，哇哇哭起来。
“别哭了！”徐秀莲吼道：“烦死了，烦死了..”徐秀莲肿红着脸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死你..”
小钰被吓哭：“妈妈，妈妈..”
“本来就是，没本事就不要承诺，不要说大话，他赔就赔了呗，干嘛拉我做垫背的？”
“妈妈，妈妈..”小钰哭着过来：“妈妈，妈妈..”小钰扑到徐秀莲的怀里。“还哭，叫你哭？”徐秀莲随手给了小钰一巴掌：“哭呀？”哇啊，小钰哭的更厉害。村长自顾自的说着，徐秀莲不再理会，又给小钰一巴掌：“还哭..”越打小钰哭的越凶，徐秀莲的视线围绕在孩子身上，根本不看村长，村长说了一会儿没人理他，他不好再说下去，只好起身出门：“我回去了，回来还没到家呢，有大贵什么消息告诉我一声。”
“好。”徐秀莲点点头，看都没看村长一眼。
唉..怕什么来什么，徐秀莲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在徐秀莲的眼里，白天充满夜得黑，夜里，除了期盼就是等待，一直没有姜荣贵的信息。村长回来后，逢人就说：“姜荣贵不是人，坑人、骗子，被姜荣贵那小子给骗了..”三天两头过来问：“姜荣贵回没回来，什么时候回来..。”这时，徐秀莲才明白：刘婶、张婶她们说得对，村长，真不是个好东西！
过年了，爆竹声声响，家家户户热闹非凡，徐秀莲深沉的看着窗外..
“妈，吃饭了？”老大喊着。
徐秀莲看着饭菜：“你们吃吧。”
“妈？”
“妈？”
“我不饿，不想吃，快吃，你们吃..”徐秀莲低声说道。
老大、老二、老三，互相看看，没有说话。
“赶紧吃，赶紧吃，一会儿凉了。”徐秀莲看着孩子们，心里想着姜荣贵，真怕他出事，一家人都等着他呢！
这个年过的很冷清，没有鞭炮声，没有春联，老人说：家里人在外，没回来不能贴对联，贴对联的话会把没回来的人贴在外面了，回不来了。
开学，老二收到一封信，一封从哈尔滨邮来的信，接到信后，老二疯了一样往家跑，还没进大门就高喊道：“妈，妈..爸爸来信了，来信了..”
“来信了？”徐秀莲先是一愣，接着从炕上跳下来：“来信了，来信了，你爸真的来信了？”
“嗯，爸爸来信了，你看。”老二拿出信。
“终于来信了。”徐秀莲一把抢过老二递来的信，手忙脚乱的撕开，信上写道：小莲，你好！孩子们都好吗？这边的情况村长都说了吧？估计你已经知道了，出事了..本以为被骗了，实际是一个意外，我们给这边几个厂子送煤，谈好了半个月一结，收账的老陈突然消失了，本以为他携款跑了，被他给骗了，后来才找到老陈死了，是意外，两万多块钱没了，煤矿那边吹着要钱，投进去的钱没拿到..等我拿到钱就回去，好好照顾孩子..落款：1986年12月27日。这是一封去年的信！按照来信的地址，徐秀莲一连写了几封信叫老大寄出去，寄出的信始终没有得到回音。
山野里，枯草返青，一望无际泛着生机。田地里，人们忙碌着，正在播撒收获的种子。徐秀莲带着孩子种地，前后园子种上土豆、白菜，开得两块地种上黄豆、苞米，觉得不够，徐秀莲又开了两块田地。
八月十五，明月高挂。徐秀莲买了一包月饼，掰开，两个孩子一块月饼，这是糖丝馅的，里面有花生、芝麻，孩子们舔着月饼听妈妈讲故事..
“看见月亮上的影子了吗？”徐秀莲指着月亮问：“就是那个黑影？”
“那有？”
“看见了吗？就是那个影子？那个，”徐秀莲指着月亮上的黑点说：“就那个..”
“看见了。”
“看不清。”
“那就是广寒宫。”
“广寒宫？
“对呀，嫦娥就住在里面，还有玉兔。”徐秀莲看着天空讲起来：“在远古的时候，天上出现的十个太阳，地如火炉，晒的民不聊生，后羿不忍心看着百姓受苦，翻过高山，迈过河流，穿过峡谷，来到昆仑山顶，拉开万斤大弓，搭上千斤利箭，瞄准火辣辣的太阳，嗖地一箭，第一个太阳落下来，嗖嗖，第二个、第三个纷纷落下，红彤彤的天暗下来，最后，只剩下一个太阳，后羿吩咐最后一个太阳按时起落，为民造福！”徐秀莲看看孩子们，又看看月亮，继续说：“后羿射日有功，王母赏赐他一颗仙丹，后羿回家后，把仙丹给妻子嫦娥保管。一天，后羿去打猎，徒弟蓬蒙装病来，趁机偷药，嫦娥发现，蓬蒙把刀威逼，嫦娥自知不是蓬蒙的对手，趁机吐下仙丹，丹药入口即化，嫦娥瞬间身轻如燕，离开了地面，从窗户飘出去，飞向天空！后羿回来，看着妻子飞在天空，拼命地追赶，却怎么也追不，嫦娥飞上月亮，后羿悲痛欲绝，望着月亮呼喊着妻子的名字..”
“后来呢？”
“嫦娥只能在广寒宫里日夜期盼、等待着后羿。”徐秀莲说着说着，眼角湿润，深邃的看着远方，看着姜荣贵走时的那条路..
冬天，雪花飘飘，莹莹闪闪，跳着轻盈的舞步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像一群白蝴蝶一样，自由翱翔..
“有你爸的信吗？”徐秀莲问。
“没有，没有爸爸的信，每周我都去问一回。”老二说。
“唉！”徐秀莲叹着气：难道大贵没收到我去的信吗？连个回音也没有，也不知道人怎么样？是好是坏、是生是死..
寒风阴冷，大雪飞舞，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像仙女洒下的玉叶银花，又像飘起的柳絮鹅毛..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孩子们知道家里的情况也不烦徐秀莲，小钰和小五在炕上自己玩，老大、老二、老三，看书、写作业..家里的条件越来越苦，下蛋的母鸡也卖了，还是不够吃，姜荣贵留下的钱已经花光，粮票、油票，也没了，全家人都勒紧裤腰带，每天两顿饭，每顿饭都是大饼子、窝头，外加苞米粥。夏天，萝卜、白菜。冬天，酸菜、咸菜。一年到头吃不到一回肉，最多，咬咬牙弄点肥肉包顿饺子，肥肉先熬油，剩下的油渣子剁碎加少量的葱、蒜、盐和萝卜一起包，孩子们吃的精光，抹抹嘴说：“饺子真好吃，真香呀！要是每个月都能吃一顿饺子那该多好呀..”其实，一年吃一次饺子已经很难得了，面粉都是借来的，根本还不上，实在还不起就拿黄豆顶，白面每家都很少，多数是黑面，这种黑面很牙碜，不过，像这样的黑面家里也没有..刘婶实在看不过去，让刘叔托人在矿上给徐秀莲找个活干，给矿工做饭，活不累，清闲，供饭，一个月25块钱，有时候还可以带几个馒头回来，给孩子们改善一下伙食。这天，徐秀莲回来晚了，老大、老二、老三，没放学，小钰和小五在家，一天没生火，小钰病倒了，高烧不退，人都烧傻了，满嘴胡言乱语，徐秀莲请黄大夫过来看。（黄大夫原是区里兽医站的兽医，后来兽医站黄了，就在家给各个村子看病为生。）黄大夫看看小钰说：“孩子病的太重了，我治不了，赶紧送区医院，晚了，怕有生命危险。”
“黄大夫，求求你了，想想办法呀？”
“我先打一针，你还是抓紧时间去医院吧..”黄大夫说。去医院，说得轻松，哪有钱呀？徐秀莲才上班，赚点钱还不够还账的，现在，还欠一身的账，吃饭都成问题，去哪里弄钱呢？正在徐秀莲为钱发愁时，刘婶提醒道：“听说，团结村有个陈半仙，狐仙上身很厉害，救了很多人，十里八村都去求药.。。”（狐仙，在北方有着很多信众，很多人都信狐仙，过去很多年里，许多老百姓都去求药，特别是农村。传说，狐仙能上身，上身者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身上会出现狐狸的特征，有着超常的能力，可以制药救人。现在，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觉悟性也高了，信狐仙的少了，不过，狐仙还在生活中扮演神秘角色，有些人自称狐仙上身，给人算命。）徐秀莲信了，去团结村求药，花5块钱请了一包神药，回家一看：是一些红色的碎末和黑点。（后来才知道，是老鼠屎加红糖。）小钰喝下去一点起色都没有，病情越来越严重，奄奄一息..徐秀莲忙去请黄大夫看看，黄大夫看着一息尚存的小钰说：“为什么不送医院？为什么不去？这下完了..。”
“黄大夫，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救救孩子，救救孩子吧？”徐秀莲哀求着。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懂点医术的人，我不是神..”
“黄大夫，求求你了，你快救救孩子吧..”
“我不是不救，我也无能为力..”黄大夫摇摇头说。
“黄大夫，你一定有办法的，我求求你了..”
“我不是不救，我也没办法救..”
“黄大夫..”
..
徐秀莲苦苦哀求着。
“这样吧，我可以免费打针，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人能不能活过来我不能保证，还有，要是人没了，可不能赖我..”
“好..”徐秀莲咬咬牙说。徐秀莲知道，黄大夫打针小钰有可能活过来，如果不打针，小钰肯定是死，现在，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抱着一线希望试试。
黄大夫叹着气给小钰打着针，打完针，黄大夫说：“我尽力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谢谢..”
黄大夫苦笑一下，踏着沉重的脚步走出门，在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这孩子必死无疑，即将走完她短暂的一生，只是时间的问题，待她呼出最后一口气..
小钰昏睡着，全家人围着小钰，穷人的命贱，天生地养，小病挺，大病扛，扛不过，见阎王。除了希望就是期望，除了等待就是盼望，盼望奇迹出现..只有懵懂的小五喊着：“姐姐，姐姐..”徐秀莲哭了，老大、老二、老三，都哭了..只有不懂事的小五问：“妈妈，哭什么..”没有人回答小五，大家都在看着小钰，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小钰静静的昏睡，呼吸越来越弱..都知道，死神即将带走小钰的灵魂..
第二天下午，奇迹出现了，死神眷顾这个可怜的孩子，小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渴..渴..我要喝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