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田璃的心丝毫没被顾唯撩动,这话她自己也不信。但同时,顾唯带给她的无所适从也是真实的。
恰如顾唯所说,田璃跟他恋爱那阵,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她喜欢顾唯的多才多艺,还有他俏皮不羁的性格。可是,青涩如她,根本区分不清喜欢和欣赏,哪个占得成分更多。那段恋情是顾唯牵引着她,象进行一个好玩和有趣的游戏。他一味给予,而她呢,安然接受。其间的关系仿佛是她与姐姐的翻版。
而成年后与邓西杰交往,应该说是按部就班的行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找一个人,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地组建家庭。至于彼此间的倾慕和爱恋,她甚至不如邓西杰感受深刻。
没错,一晃长到二十三岁的田璃,并不懂‘爱’是怎么一回事。
顾唯说过爱,是在他家拦着她不许走时。但这份爱,归根结底是突然而至的,夹杂了誓不放手的纠缠,让她陌生又沉重。如今的她,亦是很难说清自己对顾唯的感情,她连该用哪种方式与他相处都困惑。
顾唯要谈谈的提议说了不止一次。那天吃过饭后,他锲而不舍地展开电话攻势,无论开始怎么以豆包或是天气打开话题,最终,总要绕到这事上面。
田璃则是坚定地回绝,她不愿稀里糊涂被顾唯说服。
但是,想要躲开顾唯也非易事。反复约见未果的情况下,他又有了新招数。借着周五他生日这天,他邀请田璃一起吃饭。捏准了田璃好脾气,电话里,他说得言之凿凿,似乎她不来,他敢把餐馆的椅子坐穿。其实,她哪有那么不通事理,无论出于何种关系,祝贺生日也是挺平常的事。
得到应允,顾唯精心准备了一系列活动。
谁知事不凑巧,生日晚餐的前一天,田璃满怀歉意地告诉他,自己临时有事,明天不能陪他吃生日面了。
顾唯眼前飞过无数的黒乌鸦,他咬牙切齿的,“你是计划好了要诳我吧?怎么早没事晚没事,偏是我到日子了你才临时有事。”
田璃一叠声地道歉,“我没骗你,是临时通知我的,我对天发誓。”
“到底什么事?”
她犹疑了片刻,支支吾吾的,“你别问了,私事。”
顾唯心中警铃大作,他断定这里面有蹊跷。田璃不擅长撒谎,紧张起来就犯结巴,如此躲闪,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地方。他眼睛一眨,有了对策。
“我不信。什么私事,肯定是你不愿意来,拿话搪塞我呢。”顾唯沉痛万分地控诉她,“咱俩在一起时,为了给你过生日,我提前几个月做准备。到了我这儿,你竟然敷衍一下都懒得做。田璃,你相亲就相亲,何必……”
“不是相亲。”
“那是什么?”
她被逼问得紧了,极为泄气,“算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顾唯暗自狞笑几声,语气里仍是无赖,“带着我合适吗?人家问了你怎么答?”
田璃那边‘咔嗒’挂了电话。
按照约好的地点,田璃开车过来接他。甫一见面,她递上包装好的小礼盒,道了声生日快乐。
顾唯达到了目的,也不再磨叽,一边打开礼物一边笑嘻嘻逗着田璃说话。聊聊豆包,说几句圣诞节的安排,车里气氛让他调动得温馨和谐。至于去哪,他绝口不问,得等着田璃主动告知。
顾唯小心地掌握着与田璃之间的尺度,他深知若逼得紧了,容易招致对方厌烦。现在她已不象当初那么疏离,言谈话语间透露出一点倚仗来,遇上想不通的小事也愿意听听他的建议。所以,他必须稳稳地固守住这点信任,不冒进不急躁。
车子开进一座园林式小区,下车时,田璃从后座提了个包装精美的水果篮,一看就是登门拜访什么人。顾唯忙接到自己手里,下面的情形他依旧不问。
等电梯的功夫,田璃叮嘱顾唯说:“一会儿人家说的事,你也帮我记着点儿。我怕我记不了那么清楚。”
“好。”他简单干脆,多一个字不说。
开门的是琳达,她热情地招呼田璃,看到顾唯也是特别客气,张罗换鞋的功夫,她又仔细看他一眼。估计是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走进客厅,一个五十余岁,头发略有花白的男人笑着过来握手,双方又是一通寒暄。
顾唯冷眼旁观,男人的气度很是慈祥,但眉宇间有股他熟悉的戾气,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公检法系统的。
落座后,田璃先是道了一番谢,直说添麻烦了。
琳达送上沏好的茶水,笑道:“跟我你还这么客气。我爸老出差,拖你这么些天,我都不好意思了。这不,他一回来,赶紧让你来。”
这时,琳达爸爸手里多了一份档案袋,开门见山地对田璃说:“你拿来的东西我看了,单是这么看,我也说不清有什么问题。具体的要从银行那里查,资金汇到哪里,中间又转了几次手,从对方帐户的地址上也能查到些线索。只是,这类调查需要有关部门配合,尤其这里面还涉及到国外银行,你自己查,恐怕不行。”
田璃略有些失望,“如果调查,是不是一定得报案?”
琳达爸爸点头,“对,先立案。”
答案出乎田璃的意料,她想了又想后,说:“要是这样的话,我再考虑考虑。”
闻听此话,琳达爸爸将档案袋交还给田璃,“这种经济诈骗的案子每年要发生几百起,如果查,还是有把握侦破的。回去劝一下你父亲,要相信警察的办案能力,涉案金额这么大,完全应该报案。”
田璃牵强地笑一下。再往下,大家随便聊了几句,坐了不到五分钟,田璃起身告辞。
出得门来,她嘴角始终抿得紧紧的,仿佛硬撑着不泄露那股子垂头丧气。坐进车里,又愣愣地望着风挡玻璃不说话。
顾唯无声地跟到现在,才谨慎地问:“我能看看吗?”他指的是档案袋。
她如梦初醒似的马上摇头,迅速将档案袋收到汽车抽屉里,她的动作异常快,仿佛稍有迟缓,顾唯会来抢。
顾唯的目光随着她手移动,心里再惦记,他脸上还是那副平静如水。不用说,这是使田璃纠结的事。到底什么事呢?
“吃饭去吧。还好没耽误太久。”她一边说一边系好安全带。不过,语气里没听出什么轻松。
今晚,顾唯已经预定了餐馆,只是过了预定时间,恐怕难再有位。他忽然想起刚才车子开进小区前,留意到马路对面有家麦当劳。他拉着田璃下车,随他步行到了快餐店门口。发现是去这里,田璃一个劲摇头,提议换地方,又不是小孩子,哪有吃快餐庆祝生日的。
“就来这儿。”顾唯兴冲冲拉起她手,“听我的,没错。”
瞧顾唯颇有兴致,她也不忍拒绝,乖乖跟着进去。
等他买完回来,她细心地分配托盘里的食物,“你也真是的,现在都提倡远离这类垃圾食品,你反而……咦,他们忘了给你番茄酱吧?还得麻烦你跑一趟。”
顾唯正要坐下,听见这话身形顿了一下。她的癖好是用薯条挖奶昔,那会儿还逼着他也这么吃。她的理由是既然俩人好就得处处有所体现,口味一致是必须的。现在,他彻底摈弃了番茄酱,她倒忘了。
他立即转身,“你先吃。我去拿番茄酱。”
吃了一会儿,田璃想起自己的爱好,醒过味来,“很久没吃,我都忘了。”
顾唯摇头,“没事。你要是喜欢,还可以这么吃。”说着,他递过一杯奶昔。
田璃拿到手里,低声解释,“一看到大大的M,就想起那时跟你在一块的日子。说实话,我是连带着它也一起恨的,那件事后,我再也没进过麦当劳。”
在一方心中痛苦不堪的事,放到另一个人那儿,却是甜蜜过往。他们很多记忆都发生在快餐店里,因为田璃高三备考,时间宝贵,顾唯总是在她学校附近的麦当劳等候,陪她吃点东西,聊一会儿天,再送她去上晚自习。
今天带她来,是抱着重温过去的目的。哪知,他刚一提从前,田璃柔声打断了他,“顾唯,别说了。我理解你的意思,可是对我,记忆已经根深蒂固了,不那么容易改变。你说得再多,只会让我混乱。”
“怎么会呢?”顾唯有点焦急,“就象你重新想起薯条蘸奶昔的事,只要你不带着成见,你能想起我们以前有多好。”
“可是,那种好是爱吗?”她困惑。
“是。”
田璃摇头,她不承认,“我觉得顶多算是喜欢,如果那时没有田怡心破坏,兴许后来我们会因为其它原因分手。初恋总是得夭折的。靳开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你没得到,所以特别不甘心,所以念念不忘。”
顾唯觉得她象是被靳开明洗脑了,句句顺着他的思路走,“你为什么总记着他那几句话没完没了?我们的事需要别人来评头论足吗?”
他一发急,田璃马上不做声了,默默挖着奶昔。
顾唯很挠头她这么沉默,实在揣摩不清她到底想的什么。
“阿璃,无论你怎么看待我们从前那段,在我心里它就是爱。我关注你一举一动,喜怒哀乐。你也想跟我形影不离。还记得你问过我,咱们将来吵架了怎么办,没等我答,你自己马上说,谁吵架咱们俩也不会吵,因为你愿意当退让的那个,只要有一方退了,肯定吵不起来。我当时发誓,绝不让你受委屈,可我没做到,现在,我愿意弥补。”
她递过纸巾,示意他擦一下因为着急蹭到手上的奶昔,“你别内疚,那些事已经过去也不要提了。弥补什么的更没必要。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人会在少年和成年时爱上同一个人吗?如果单把我们两个当作陌生人,放到相亲桌旁,恐怕谁也不会看上对方,只是因为有一段过去摆在中间,所以延续了好感而已。”
顾唯要被她气糊涂了,简直是油盐不进,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奶昔,“你!你坐好了看我吃!”
赌气一样,顾唯大吃大喝,俨然是独自狂欢。吃完了,他扔下田璃,雄赳赳走在冬日的冷风里。风不大却有凛冽的寒意,嘴里呵出的白烟,笔直短促。走了很久,他已经彻底迷路,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转头一看,田璃悄悄地跟着。她穿得单薄,只是一件黑呢子短外套,小鼻尖冻得红红的,暗影里瑟瑟发抖。
他大踏步跨到她面前,张牙舞爪地咆哮,“我说爱就是爱,什么喜欢、好感,用得着你裁定吗?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凭什么?”
田璃不说话,踮起脚翻他的衣领,他胡乱地穿上出门,没来得及规整,颈后那里窝成了一团。
顾唯就势抓住她手,狠咬一口,真的用足了力气,印到手背上两排清晰的牙印。
田璃逆来顺受的忍着,末了端详着自己的手,轻声道:“二狗子。”
他‘扑哧’笑了,笑的同时一层泪意弥漫进眼睛里,他难为情地抱住她,借此隐藏自己的窘态,“我要被你气死了。”
“我看象撑死。”她静静立着,双手垂直。
拥抱的时间很久,似乎他要将这一刻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田璃觉得两只脚要冻僵了,她抬起一只手,抚了他后背一下,“顾唯,你怎么这么拧?”
顾唯直起身来,示威似的瞪着她,“你能把我怎么着?”
她凝视他黑亮的眸子,第一次,田璃心平气和地仰望他。也是第一次,她读懂了那里面袒露出的一点一滴,比如决不放弃的倔强、比如欲说还休的歉意,比如化解不开的温柔。
她说:“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