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西杰放下水果,将要签字的文件和笔一齐送过来。跟田璃错身而过时,她没打招呼,刻意低下头。几天来,她一直这样,不动声色地表示出疏离。邓西杰倍感懊悔,只差了一步,如果他听了田万山的解释,第一时间跟田璃提出复合……今天也许是截然不同的状况。
他不知道,机会象灵感,当时没逮住,也别指望过后能弥补了。
田万山接过文件,不着急打开,摊到腿面上放着,调动五官对邓西杰挤来挤去。几天来,他常做这种表情,含义不外乎是鼓励邓西杰去接近田璃。
“西杰,我有话跟你说。”田璃瞥到父亲表情,干脆挑明了话题。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楼梯间,他率先开口,“谢谢你,替我……讲情。”一说到自己犯错的话题,他那股支吾劲儿又来了。
“我那么说,是觉得厂里也得负一点责任,不能全推到你身上。他们明知道你没经验……”说到这儿,她苦笑着咧下嘴,得打住,再往下说,她爸也得担一部分责任了。
寥寥几个字,听在他耳朵里真是感激涕零。从出事到今天,任何安慰的话也没听到。反而是铺天盖地的白眼、讥讽。谁能知道他除了心疼损失,比别人更多了一层委屈。这委屈,田璃竟然懂。
“有件事,我得澄清。”他急于解释的,是两件事之间的时间差。并非如她所想,他是为了抵消错误才要跟她结婚,而是早有悔意。有别于平时的四平八稳,这番话他说得又快又急,末了,心怀忐忑地望着她,“就是这样,我说的都是事实。不信,你可以找田总核实。”
“我相信。”
他有点惊诧,她答的未免太快了,使人怀疑里面的真诚度,“你真的信?”
她点头,“你是诚实的人。”
这是邓西杰最先给她留下的印象,也是始终未变的印象。他界限分明,不该归到自己头上的错误、不该承担的误解,绝不含糊,必是得说清楚。点滴小事即是如此,逞论这种涉及他名誉的大问题。
邓西杰的眼泪差点掉下来,直到今天他才发觉,最理解自己的人是田璃。自己糊涂啊,险些错过了她。
“西杰,我也有件事澄清。”
“你说。”他异常热切。
“我爸已经取消了遗嘱,他也承认那天是紧张过头了。所以,那天的事都不作数。”
话没有说透,但里面的意思不言而喻。邓西杰心一横,突然单膝跪地,“那这样算不算数?我对天发誓,我愿意替爸照顾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以前那些不愉快我们谁都不提,以后你看我的行动。好不好?”
“不。”她退后几步,脸上显露出一种小女孩般的倔强,“我不想当你的救命稻草。”
他急切地辩解,“我没那么想。”
“可是我有心理阴影。”说完,她沿着楼梯匆匆而下,头也不回。
同样是这天下午,还发生了一件事:顾唯找到了病房门口。
他来的那会儿正是午休时间,为了不影响病人休息,护士将他拦在了外面。
顾唯焉是好打发的,坚持要见田万山的决心不可阻拦,吵吵嚷嚷声惊动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邓西杰。他悄悄掩上门迎了出来。
他对顾唯的敌意不深。所谓敌意,首先得把对方上升到对手的地步,而顾唯显然没这资格。在他眼里,对方无异于跳梁小丑,东拉西扯地造出些事端来,委实无聊。此刻瞧那人架着拐的倒霉相,他连哼一声的兴趣都欠奉。
“有事?”
“我要见田万山。”
“田总在休息。”
顾唯对恪守职责的小护士说:“帮我搬个凳子来,我等。”
邓西杰摆个手势,示意小护士别管这事,忙她自己的去。
“不必等了,田总没兴趣见你。”
“你有什么立场替他决定?”顾唯半扬着脸,不客气地盯着邓西杰,见他不接招,不打磕巴地自己延伸话题,“我倒忘了,傍上田怡心去美国,不枉你左右周旋的辛苦呢。婚礼办在哪?来宾还是原来邀请的那些人?”
邓西杰不是容易被激怒的人,何况是他瞧不上的人,但顾唯的话正好戳中他痛处。他立即做个驱逐的手势,“赶紧走吧,你在这影响人家工作。”
“注意你的手,别放错地方。”顾唯冷峻地指着他手指,象在制止一起威胁事件。
邓西杰有些恼怒,自己的手只是扫到了他外套的边缘,甚至那都不能称之为接触,其无赖程度可见一斑。
“我再说一遍,田总没兴趣见你。”
“少跟我这狐假虎威。田万山我一定要见。你再拦着也没用,如果他不敢见我,让他出来亲口说。”
“你以为你是谁?见田万山?田璃你想见吗?不如我叫她出来,你们聊几句?”
一听田璃的名字,顾唯坚定的神情有所松动,随即又维持起强势,“我要见她分分钟都可以,不需要你允许。”
这丝异样没逃过邓西杰的眼睛,他忽然涌起一丝恶意的刻毒,“田璃跟我保证你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其实,有也无所谓。我关心的是结婚后,只要她把注意力放在照顾我和家上面,少去接触心术不正的人,过去就既往不咎了。你同意我的观点吗?顾先生。”
如他所料,顾唯的脸‘刷’一下惨白,仿佛被‘结婚后’三个字惊住了,嘴张了又张,才吐泡似的挤出几个字,“不可能。”
邓西杰耸耸肩,一幅‘你爱信不信’的洒脱。
顾唯蓦然调转头,一瘸一瘸地架着拐,直接要往病房闯。
邓西杰顾不上多想,一把扯住顾唯,“站住。”他疏忽了,手刚搭上顾唯肩,一股强劲的风力迎面而来,没等他醒悟过来,眼角已是一阵剧痛。
顾唯扬起下颌,“我说过,注意你的手,别放错地方。”
邓西杰怒不可遏,他也是打架高手,凭他比对方高出一截的实力,收拾起人来不在话下。可顾唯下面的话将他绷紧的拳头牢牢定了格。
“护士小姐,帮我当个证人,这位先生要是有任何威胁我的行为,你马上报警。”
邓西杰呼呼地喘着粗气,他已经有隐形官司在身,断不敢再生出其它事端。
顾唯指着病房方向,依旧嚣张,“你让田璃出来见我。”
“等着。”
邓西杰蹑手蹑脚到病床前,叫醒了田万山,压低声音汇报了外面的形势。田万山那刚缓过点血色的脸上,立时乌云密布。他摆个眼神,示意到卫生间说话,不要吵醒在沙发上午觉的女儿。
自从听怡心说顾唯回来了,田万山洒下天罗地网找他。在燕都,他人脉算是广泛,按说找个把人不是问题,可问遍了各个地方,连个影也没摸到。想不到那小子自己摸上门来了。正好,田万山恨恨的想:不让你吃点苦头,你不知道老子姓田。
掩紧了房门,他一五一十交待邓西杰,末了,眨着阴霾的眸子盯问道:“都记住了?”
邓西杰的掌心沁满了汗,他从未接受过这种任务,道德底线也遭到严重击穿。他有点后悔蹚这汪浑水,思前想后,他决定拒绝,刚要开口,田万山冷笑一声,“你早点把婚结了,何至于我费这些力。我这么做为了谁?你心里没数吗?”
邓西杰心口间那簇微弱的火苗陡然成了烈焰,烧得他口干舌燥。是啊,有了田万山的支持,田璃早晚得妥协,到时候重归副总的职位,那些对他落井下石、看他笑话的人又该怎么跌破眼镜。
“怕了?”
邓西杰忙摇头,“我马上去。”
田万山拉住他,“不许跟阿璃透露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