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里的酒坊不是一般的多,每一个都足以称得上是与众不同。文人士子有红袖添香,秉烛夜谈的书香酒坊;王公贵族有门庭华丽,品格高贵的木制酒坊;武者侠客也有足以让他们在笑傲江湖之余酣畅淋漓的豪情酒坊;即便是平民百姓,落魄商人,甚至是一个以乞讨为生的乞丐也总可以在咸阳城里寻得一间自己满意的酒肆,一杯浊酒,以慰平生。
从嵇籍的穿着配饰来看,他应该是个富家公子。所以他带着子车来了一间木制酒坊便也不足为奇。酒坊临街的门面上雕龙画凤的木刻自有一番奢华韵味,却也不失风雅。这大概是木制建筑的一大好处。
二人坐定,嵇籍点了几个小菜,两壶美酒,临窗而坐,把酒言欢。
“这西子楼的酒可是咸阳一绝,想必你尝过后立马会成为这里的一个癫狂酒客,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子车饮了一杯,赞道:“果然好酒!细腻醇香,荡气回肠!”
“来来,再饮一杯!”说着嵇籍又为子车倒了一杯。“看来子车兄本就是个癫狂酒客,如此我嵇籍倒是不愁未有酒中知己了!子车兄既然来咸阳无事可做,不如来我秦书院子修一番,日后你我慢慢做志同道合的兄弟。岂不妙哉!妙哉!”
“酒与兄弟大概不错!只是不知秦书院究竟如何?我只曾听闻秦学宫,却不知秦书院与之相比如何?”
“哼!秦学宫不过是有个古老的名头罢了!又如何与我秦书院相比?一群迂腐不化,循规守礼的礼家门徒聚集之地,实在不配与我秦书院齐名!子车兄该罚酒一杯!”
子车不明所以,不过美酒是个好东西,没道理不喝。
“子车兄若是想入朝做官也不必去那秦学宫厮混,尽管来我秦书院,我自可为子车兄打点入朝之路。”
“我倒是没有做官的心思,只不过想继续学习平衡一道罢了。秦学宫的名号也是我的一位朋友所讲,想不到嵇兄倒是激动得很。”
“世人常说秦地咸阳有两座圣地,一为学宫,一为书院,各有千秋。实在荒谬!虽说秦书院是由秦学宫六百年前分离而出,但今时今日,秦学宫实在恬为秦国圣地,子车兄这样的风流人物切不可入了那礼家迂腐之地啊!否则我实在痛惜!”说罢,又痛饮了一杯。“痛惜啊!”
“平衡一道,百家争鸣,诸子也尚有纷争,书院学宫两地无非是理念不同罢了,嵇兄又何必如此鄙夷秦学宫?”
“秦学宫提倡以礼法入道,礼家门生以为礼法入平衡最多不过是循规持礼,只失了变化而已。在他们看来,这失了变化相较其他诸般种种已算是再轻微不过,同时神通法门却又强大无比。却不知,人生失了变化又有何意义可言?拘泥于礼教,不是迂腐又是什么?失了变化,这笔买卖实在亏大了!可笑天下俗人多以为礼家是诸子百家中颇为正统的一脉,实在糊涂!可笑!可笑!”
“听了嵇兄的一席话,我倒是绝了去秦学宫的念头。”不待子车说完,嵇籍便大笑打断道:“子车兄果然是同道中人!哈哈!”
“不瞒嵇兄,我修习平衡一道二十年,所习不过是品文鉴艺术、修身养性、经世治国的大道理,只听闻诸子们有移山填海的惊天伟力。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来,我敬嵇兄一杯!”
饮罢,又道:“依嵇兄所言,礼家大概并不是我所想要的平衡一途。但不知书院又尊崇诸子百家的哪一家?”
“在书院最吸引人的不是通晓古今、深谙平衡的先生们,也不是所谓的世间正统、名门圣地,更不是什么惊天伟力的修习法门,而是它的氛围,它的学生们。你总是可以在书院见到各式各样的人,各种奇怪的事。每个人都可以尊崇不同的道。所谓的荒诞不羁在书院总是可以被理解。甚至哪怕你以残体入道,书院众人也并不会感到奇怪,所以书院才是大秦真正的自由之地!”嵇籍满怀自豪地说道。“兄弟我呢,恬为“书院四怪”之一,我想我的对书院的理解必不会错了。”
“好一个‘书院四怪’,嵇兄实在是真性情!我敬嵇兄的这份豁达!”
酒壶已空,嵇籍又唤了几壶好酒,大有不醉不归之意。
子车并不知道他自己究竟会以何法入道,他总以为世上关于平衡之道的理论并不是那般的完美无缺,即便是门徒不可计数的诸子们也并不能让他真心信服。但二十年来,他所修习的诸般知识无不在向他描绘着这样一个平衡的世界,容不得人半点质疑。他并不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也并不怀疑先贤们对这个世界的探索,但冥冥中,他总觉得事实不仅仅是这个样子,他说不清,也想不透,但他总有一种坚持,他以为自己终究会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所以,他不想以诸子们的道入平衡。
哪怕以残体入道会得来莫大威能,子车也并没这样的打算。他总有一种坚持。这种坚持让他不会一味地尊崇诸子圣人们的教诲,可能只能得来世人的嘲笑,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一个结果,但它大概总能称得上是一种追寻真理的情怀。
于是子车坚定了念头,便也饮得更加痛快。两人不知饮了多少壶酒,醉意是有了,却也不曾真的醉了。酒逢知己,大概很难喝醉。
夜色渐临,二人相约明日再见,各自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