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德琳感觉自己的脑袋和身体好像分了家似的。她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自己身处何地,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她第一个微弱的感觉就是听出了电话里布兰登那紧急仓促的声音,问她是否还待在“达曼特家的老房子里”。
她抬头看看空气中飘浮的灰尘和被烟熏黑的天花板,说了一句“是的”。然后注意到身上有很多汗,也意识到自己又睡过了头。但是,他说的第二句话却让她听得清清楚楚,她立即猛地坐了起来,迅速使劲地摇了摇脑袋,恢复了意识。
挂了电话,她拼命想着布兰登说的话,再看看身边的状况,果然和他所说的一样。她赶紧踩着地上的衣服,跌跌撞撞地穿过一堆碎片—事情更加清楚明朗了。一只巨大的黑蚊子不知死活地向一扇小小的玻璃窗上撞去,死了。她把厨房的窗帘掀开一角,向外面看去,发现一辆沃尔沃汽车从零号大道上呼啸而过,然后一辆饲料车正远远地从边境公路上向水沟这边开过来。车子旁边毫无疑问正是布兰登范德库尔那熟悉的身影,此刻他就像向日葵一样低着头,面前站着一个脑袋和苹果一样圆的男人,那个男人正仰着头扯着脖子和他说着什么。布兰登身后,呈扇形排开的、盯着他看的正是他那三条忠心不二的流浪狗—一条腊肠狗、一条小牧羊犬,还有一条拉布拉多犬。
该死的!没有晕眩袭来的时候,她完全可以跑得更快一点。她匆匆忙忙穿上裤子,又把衣服、书和盘子装在垃圾口袋里,再把所有自己带来的东西拿走。其他的则原封不动放在原处。她就着水龙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水,又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一眨眼,五分钟就过去了。零号大道上有两辆大卡车轰隆隆地开了过来,把房子震得直晃。
她把手伸到洗手盆下面的储藏柜里,找到她的洗漱用品袋子,可是袋子轻飘飘的,这让她惊慌不已。她赶紧慌乱地拉开袋子的拉链,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于是她又伸手在洗发水、肥皂和除臭剂中翻来翻去,还是没有找到。难道被她挪到其他地方去了?她又把所有曾经藏过的,或者想到过的隐蔽之处都检查了一遍—沙发底下、供暖器后面的管子里、冰箱上面的储藏柜里以及办公柜的板子后面。他妈的!又是六分钟过去了。她必须现在就离开这里。马上!于是她迅速抓起三个大垃圾袋,赤着脚从屋子里匆忙跑了出来。
她爬进自己那辆尼桑马克西姆车,盯着左边那个被弄碎了的仪表板,具体怎么弄碎的她并没有想过,只是向东边和西边看了一眼,四处搜寻加拿大骑警队。布兰登正背朝着她,她赶紧加速沿着零号大道驶去,嘎吱一声停在父亲的碎石铺成的院子里,这时脑海中才浮现出昨天晚上见到的那张愤怒的面孔。那张脸对她大喊大叫,说就在他迷上她之前,她就已经入不敷出了。她把车停在篱笆后面,用快速拨号打了费舍尔的电话。电话接通之后,她大喊了一句:“一辆卡车刚刚陷进那个该死的、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的隧道里了!”说完就向她父亲门廊上的推拉门跑去,嗓子干得像被火烧过一样疼。
她又对着水龙头狂灌起水来,直到感觉自己又像个人后才停了下来。这时从地下室传来一阵狂乱的钢琴声。终于,她还是向那个满是油彩味的地下室走去,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各种油画布,每一块布上都是用黑色、蓝色、黄色、金色、绿色和棕色泼溅而成的、相似的、旋转的破折号,还有一幅接一幅可怕的临摹画,全是梵高著名的最后一幅作品—一群乌鸦从农田的上空掠过,朝着慑人的天空飞去。①
她父亲被呛到了,脸上憋得通红,两只手抓着那瘦骨嶙峋的胸部,深陷的脸颊和瘦弱的胳膊到处都沾着油彩,看着就像是他正在临摹的那幅画的真人版。但玛德琳从他那挫败的表情中看出,自己的样子可能要
① 这里说的是梵高于1890年7月创作的《麦田群鸦》,通常被认为是梵高最后的作品,是一部充满了绝望与死亡的画作。
更糟糕。
他扔掉刷子,伸出孩子般的胳膊环抱着自己。油彩还没有干,但她什么也不在乎了。她渐渐地如释重负,感觉好像已经麻木,直到最后才大声痛哭出来,那声音可以和古尔德绝望的钢琴曲相媲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