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秋去冬来。一年中最冷的几天眼看就要来临。敬业匆匆来了学校,今年全家要回湖州老家过冬至。这个全家当然包括安好。
“马上就要结业了。我不能回去。”安好坐在床沿边整理着衣物。她的床上铺着浅色的床单,那条床单还是安好去年自己拿不要的窗帘做的。
“这可让我怎么回话呢,余掌柜还在家等回复呢。”敬业求助地看着淑芬,淑芬则坐在她的旁边帮她整理,边劝她“安好,这几个月来。你从来都不和我说发生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你准有不回去的理由。可是现在是他家的长辈来邀,若不去,恐怕会让老人家生气。”
安好整理完衣服,起身倒了热水给敬业。“我有自己的苦衷。让你为难实在不好意思。我会和你大哥商量。其他的我有主张,倒是你们,该回去将事情和大娘娘略说一下,免得节外生枝。”两个人均低了头,不好意思起来。这里敬业低头喝热水,那里淑芬看着安好床单上的碎花。
”你们若有要商量的,我让房间给你们。我去顾老师那里坐一下。“她打开了门,正欲出去,又转身道“敬业,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可要好好地照顾她,千万不要负她。”说完即可走了。剩了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只顾着含情脉脉地对望。
安好看天色还不算晚,因而敲了顾晚清的房门。顾晚清正在看书,看她来了,让到床边的椅子上坐着。倒了杯牛乳给她。“今天你来的巧,正好有牛乳。冬天喝起来特别舒服。”
安好喝了一口牛乳,那温暖的甜香沿着喉咙缓缓地滑下。她的心也似乎被温暖了,才打开了话匣子“顾先生,一个人在外是不是很凄苦呢。“安好从小都和家里人一起住着,她总觉得一个女人在外奔波分外辛苦。因而她第一个崇拜大娘娘,第二个就是顾晚清。
“也不尽然,自有它的艰辛,也有它的快乐。你所拿到的每个钱都是自己劳动所得,当然花起来心安理得一些。”顾晚清微笑着对她说,溢于言表的坚定。这股神情,安好以前也见过。那年,她公公离开人世,大娘娘与人交谈时也是那份淡淡的自信。
“也许,我可以谋个事情做做。不需要再依靠别人这样活着。”安好这样想着,可是做什么她无计可施。哪里谋职都需要学历和经验。她觉得自己这样的水平不会有人雇她。
“安好,事在人为。我知道你受了些委屈,可是我们女人难道一辈子都要受委屈吗。总要在合适的机会证明自己曾经努力地活着。你知道秋瑾,也知道她“死生一事付鸿毛,人生到此方英杰”的夙愿。我们如今不必这样去死,为什么我们还要期待别人来救赎。“顾晚清的眼睛泛起了薄雾。“你的事情我是明白的,但是这样毫无意义地等一个男人,这样就结束一生真的是你的愿望吗?”
安好不置可否“我明白,从开始就明白,只不过骗自己罢了。”她意外地笑了一下“我们离开学校后,顾先生,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一定会定期回来看你的。“两人又攀谈了一阵。
安好离开了顾先生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宿舍。见敬业已经离去,便也不问什么,一夜无话。
第二天,她算准了蔡敬国到家的时间,在天井里坐着等他。敬业今天约了和淑芬见面,这个时间还应该不会回来。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井上的天空。两年前初到这里,那时的忐忑一如现在。对于将来充满幻想又惶惶不安。枯等了许久蔡敬国到家了,今天的他穿着洋西装,分外精神。看到安好在天井里面坐着,有些意外。
“先生,你回来了。”安好一如既往地温和。她扎着麻花辫子,一条淡色的手绢挽在后面。今天上身着浅色的袄子和黑色的布裙,就如她的名字,安静而美好。
“先生,这几个月以来。我想了许久,也该是时候做个决定了。”安好站了起来,她突然双膝跪地,低头望着他的布鞋。“安好和先生是由父母商议的婚姻,吾等做子女者无力违抗。我14岁嫁入蔡家做了媳妇,侍奉公婆,照顾家庭。先生海外留学,报效国家。此后,先生和安好相处2年,婚姻貌合神离,终无法再做夫妻,望先生给安好一封休书,安好回家后好与父母交代。”这番话似乎准备了许久,沉着冷静又掷地有声。敬国沉默不语。
“安好有个发小,名字叫做弦琴。她比安好晚嫁,因被丈夫嫌恶而扫地出门,在老家投河自尽。我想问先生,她何罪之有。她自然不如那些读书的女子有远见,有想法。所以她用死来证明她遭受的悲哀,寂寞,冷言冷语。可是,安好不愿做她,即使天注定先生不喜欢安好,安好愿意赌上一把。现在安好赌输了,所以原该这样的结果。愿先生成全。“说罢,对着敬国磕下头去。
“安好。。”敬国被她的一番言辞惊愕地竟然无言以对。“安好,你这是为何?”
“先生,我不愿再受您的恩惠继续学业。如今之计,就是回湖州娘家,那里总有我住的地方。”说毕,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安好不怕闲言碎语,安好不怕人言可畏,安好最怕心如止水,行尸走肉地活着。”敬国怕她这样一直不起,于是只得匆匆到客堂里拿出笔墨,匆匆写下:蔡敬国,有妻秦安好,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他写完这些词语,竟有些悲伤。等墨迹干了,他拿在手里端详,怕她不收,又怕她收得太快,在客堂里踌躇了一番。最后不得不出来缓缓递给她。
安好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手中的休书,她反复着着他的字迹,熟悉而陌生。终于折好,放在身边。“安好记事起就知道三从四得,幼从父,嫁从夫。如今安好不再是蔡家的媳妇了,那让我再磕个头吧。”于是不经过他的同意,又磕了一下。
“安好,这是怎么了。”敬业前脚进门,被这幕吓得不轻。安好没有回答,后脚哭着跑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