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黑暗中,一个人正在酣睡着,他仰躺在地上,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沉睡的人似乎永远不会醒来。
只有有节奏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着,环境很空荡,他睡得很沉,微微打着鼾声,忽然,一阵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气味很均匀,他感到很熟悉,不远处,灯火熹微,但微弱的火光都难以从这凝聚的空气中穿过。
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形如鬼魅,似乎站在微弱的火光下,几乎看不清。
是什么?
沉睡的人忽然醒了过来,眼睛盯着那个人影。
他分明看到,黑影只是悄悄地,悄悄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似乎在看着他,咚咚咚咚,他不知道是哪里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极其诡异!
突然,黑影开始动了起来,飘到了一堵墙的前面,然后手足并用,顺着光滑的墙爬了上去,嘴里还发出恐怖的咯咯咯的声响!
一步又一步地向上爬去!
灯火更亮了些,那爬动的影子终于现出了他本来的样子——
是一个没有头的人,像壁虎一样,在墙上不断地爬着!!!
“啊!”何欣大叫一声,终于醒了过来,他摸了把头上的汗,才明白,原来是一场噩梦。
何欣长长舒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他看到自己正处在一个很大的空间里,周围都显得很空旷,因为他的身旁,并没有一个人,他突然感觉这个地方好熟悉,阵阵发霉的难闻气味进入了他的鼻孔,他感觉更是熟悉,这是哪里呢?
他向着前方一看,密密麻麻的铁槛就横在了他的面前,他也终于明白了这是哪里——原来是他曾经呆了三年的临安大牢!!
临安大牢,他怎么会回到这里?何欣脑海里闪过深山密林,繁星点点,自己刚才不是应该在白鹿书院后山的山谷里吗?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大牢里?
他心中十分诧异,想把自己从梦里叫醒,使劲掐了把自己,“哎呦,”一阵剧痛就袭来,他被自己掐的惨呼一声。原来这并不是梦!
‘’咯咯——”随着何欣惨叫声响起的,还有另外的声音,这个声音他也很熟悉,他慢慢地,机械般的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黑影,站在铁槛外面,冷冷的盯着他看着。
声音就是那个黑影发出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异常的可怕。
和他刚才在梦里看到的恐怖景象异常的一致。
“啊!鬼呀!”何欣猛地大叫一声,双手双脚蹬地,向着远处退了好几步。
“你才是鬼呢!”那个黑影突然开口了。那声音从铁槛传来,声音若金石相击,听起来很悦耳,这并不是一个鬼能发出的声音。而且何欣对这个声音同样也很熟悉!
“江雪!”何欣不由叫道,他突然满脸兴奋地站了起来,向着那个黑影走去,等到了铁槛边的时候,他突然定住了身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因为他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红衣少女站在那里,黑发如瀑,从头上垂下,一双秀目正盯着他看着。
他突然感觉这个人很熟悉,却又陌生。
“我不是江雪,我是韩玲儿——”那少女看着他,冷冷的说道。韩玲儿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脸上没有一丝神情。
密密麻麻,横八竖八的牢狱槛栏横亘在两人之间,仿佛挡住了什么。
何欣也有些不认识她了。
“哦。”何欣听到这句话,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淡淡地应了一声,神情黯然。
韩玲儿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小的人,半晌,忽然冷笑道:”“真没有想到,你这个囚徒这么不简单!”她的语气冷漠中带着戏谑,第一次,何欣被这个他在书院最好的朋友称呼为囚徒。
“哦。”何欣垂下头去,低低的应了一声,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油兮兮的,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你半夜三更跑到后山和朱子讨论星学邪道,妄图毁我大宋江山社稷,还要救出万箭门那帮邪徒,本小姐可以告诉你,哪一个都是死罪!”韩玲儿说到这里,语气更加重了些,“你可知道,如果数罪并罚的话,免不了是凌迟之刑——凌迟你知道吗?”
他停顿了一下,等待眼前这个人的反应,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何欣仍然垂着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只是一动不动得站在那里。
韩玲儿见他竟然没有反应,以为眼前这个人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解释道:“凌迟就是刽子手,拿着刀片,从人的身上把肉一块一块的割下来,要够3600刀,犯人最后就剩下一具血肉模糊的白骨架!你知道吗?”
韩玲儿细致得描述着这千年来最恐怖的极刑,不论谁听了,都会让人毛骨悚然,浑身发毛,可是何欣只是站在那里,还是没有反应。
“你聋了吗?”韩玲儿陡然伸出手来,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衣襟。哗啦啦,伴随她怒喝声的,是一阵铁索撞击的声音——临安大牢的囚徒,从来是被铁链拴着的。碗口粗的铁链,栓在何欣的脖子,脚和腰上。现在这个人连抬个头,都会变得很困难。
韩玲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的劲放轻可些,就在这时,他就听到了一声有气无力,若有若无的声音,从那个垂着的人乱蓬蓬的头发下面发了出来:“你们看着判吧,怎么都行。”
只有这短短的几个字,透露着的却是深深的绝望。
当然,还有无比的释然,事已至此,还要多说什么呢?
是的,他什么都不需要说。
韩玲儿听到这句淡然的话,愣在了那里,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第一次在被她吓唬的时候,竟然会没有任何的反应,也没有任何的恐惧。
滴滴答答,答答……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耳边滴水的声音,似乎是从这个人身上发出来的,韩玲儿诧异地看过去,就看到,有丝丝鲜血从眼前这个被铁索栓着的人脖子上、脚腕上渗了出来,一滴滴得从铁箍中掉下——
这不是普通的铁索,因为铁索上的箍里面是一圈尖锐的铁片,囚徒只要多走几步,铁索绷紧,铁片就会插到人身体里。
韩玲儿不由放开了抓着这个人衣襟的手。
她看着鲜血从这个衣不遮体的人身上不停流下,混合着油污、灰土与血污,遍满这个人的每一寸皮肤,呈现一种灰褐色,他无力垂头,生机全无。
韩玲儿看到这里,不禁耸然动容,她突然扳住何欣的肩膀,微微用着力,声音急促起来:“何欣,你只要承认你是魔僮,那么我可以求我父亲,让你去他身边效力,让他饶你一命,你看好不好,好不好?”韩玲儿重复着这句话,更加用力一些,摇晃着这个纸片般单薄的人。
似乎摇醒了什么,那个垂着头的人,终于,缓慢的,用力的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焦急的人,何欣血糊糊的脸上,竟没有一丝的表情,没有往日的惊慌,也没有激动,没有恐惧,有的,是罕见的冷静。
何欣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韩玲儿,你真的会放过我吗?”
“恩恩。”韩江雪连忙点头。她睁大眼睛看着何欣,眼神急切。
“为什么?”何欣问道。
“因为只有魔僮能够驭使天下五件及物,这样就能帮我爹爹收复北方,完成他老人家的一统宏愿,到时候,你也能够出将入相,光宗耀祖,这样岂不是很好吗?”韩玲儿急切中带着满脸的兴奋,仿佛看到了未来无限美好的光景。
但是,他更是想打动眼前这个人。
只是,这个生机全无的人听完他的话,脸色却更加暗淡了几分。
“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了。”何欣沉默了一下,终于微微开口道。
“什么?”韩江雪闻言,愣了一下。
“你爹爹之所以送我到书院,你在书院不遗余力的帮我,最后让我通过文渊大考,这一系列的事,都是你爹一手操控的吧?”何欣突然说道。“只是因为你爹爹认为我是魔僮?”
“恩,”韩江雪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何欣,不论如何,你现在只有承认你是魔僮,才不会死你知道吗?!”韩江雪又接着说道,更加焦急了起来。
“江雪,你就不要骗我了,”何欣暗淡的挂满灰土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丝笑容,带着些许无奈,些许失望,些许释然,他看着眼前这个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在书院的这数个月的时光,这是他孤苦飘零的十几年来最美好的时光,虽然有些短暂。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也仿佛听到了这句话,在黄昏夕阳下的书院空气中,轻轻的回荡着~~
然后,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整个书院的房子,天边的夕阳,流动的时间,全部揉成了螺旋状,吸了进去~~
那个陷入回忆的人,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晕眩。
他的目光空洞,不知是看着眼前这个人,还是望着曾经的回忆。
下一刻,他惨然一笑——
“如果我承认了,即使你相信我是魔僮,难道你爹爹会相信吗?”
韩江雪哑口无言,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