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欣走在去往后山的路上。
夜已经深了,他慢慢地走着,晚风从他的背后吹过,他顺着风,逆水从山谷中流过,他逆着水。
水风轻,树影斑驳,交叠出夜里静谧的美。
何欣一路走去,缓步而行,四周漆黑不见五指,五老峰到处是悬崖,他提着灯笼,如黑暗中渺小的萤火虫。
不过他不用担心自己会迷路,萤火虫如果盯着自己的屁股,那么只能原地晕圈,即便如此,那渺小的生物也不会掉落悬崖,何欣却不一样,如果他盯着自己的屁股,那么注定一失足成千古恨。
“譬如北辰,众星拱之,”他默默念着这句话,就知道了自己该怎么走。他盯着虫鸣,品着风声,望着天边那闪烁的一颗星,坚定的走下去,一路向北。
沿着小路,越过枫林,披星戴月,他走了许久,到了一条陡峭的天梯前,他停下了脚步。天梯的尽头,就是明月崖。
明月崖,就是明月停留的地方,位于书院的后山,也是整个书院的最高点。
危崖耸立,几乎与天相接,他分明看到,夜空中,刚刚一直陪他前行的那一轮明月,悄悄地越过自己,落到了崖上,月华如水,静静得洒下,照在崖壁之上,一个刚才还处在黑暗中的小屋,终于现出了它的样子。
何欣看到,那小屋就这么静立在山崖上,尖尖的屋顶,屋檐向着两边斜下,整个覆盖了墙体,墙也是倾斜的,最奇怪的是,屋子基座下有几根圆木做支架,所以整个小屋几乎是悬在了空中。
屋上几个窗格子、墙壁里、屋顶都散出黄色的光芒。
明月停在屋子斜上的头顶,月光笼罩着小屋,从何欣的角度看去,那屋子仿若一个硕大的星星,光辉灿烂。
好一个星子居!
人说危楼高百尺,却不知此地似星辰。
月伴星如昨,何处是归途?
何欣凝视半晌,一双葡萄大眼中突然现出奇异的光芒来,幽深而灿烂,若繁星般闪烁,却是神秘莫测,向着小屋直射而去,那假借阳光的星与月,瞬间就黯然失色。
小屋中的那黄色光芒,猛然间抖了一下。
“何处是归途?”何欣欣赏着这寂夜美景,默默念了一声,心中忽然空荡荡的,只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放空,他不自觉的弯下身子,叮咚叮咚,他聆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他真的颤抖到有些站不稳了,不由用手向着旁边一扶,有个物体有力地撑住了他。他终于没有倒下去。
他左右一摸,只觉触手冰凉,坚硬无比,却又腻滑无比,
是什么呢?
何欣看到,原来是一块白色的石碑,立在他的面前,闪闪发着光。
石碑的光幽幽而出,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其上,何欣仔细的把石碑看了一遍,上面没有任何的字,也没有图。
竟然是一块无字碑?
何欣只觉得诧异万分,他还要仔细端详这块石碑,忽然,何欣只听得明月崖上,星子居中传来一个声音:
“你上来吧——”寂静的夜中,沉稳而有力的声音,何欣听起来,觉得很是熟悉。
朱子大师的声音,他能不熟悉吗?
何欣抬头一看,星子居光芒之中,折射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不用说,肯定是朱子大师了。
他经常在礼圣殿听朱子大师的讲学,空洞而乏味的义理,就由这独有的声调组成,催的让他每天昏昏欲睡,当然,今天至少从此刻听起来,大师的语声中还是少了往日的激情,那滔滔不绝、唾沫横飞、还有敲打学生的激情。
“是,大师。“何欣赶忙应道。然后他越过石碑,走上了天梯,向着明月崖而去。
天梯横于两边崖壁之上,很窄,何欣踩在上面,抬头就是山巅之明月,低头下有幽幽深谷。曲折环绕,山峦盘旋,只有区区百步,他却屏住呼吸,望着前方触手可及的清风明月,他用手抚胸惊恐不已。
下一刻,他走到天梯尽头,背影消融在山崖上那一轮明月里。
何欣来到屋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反应,在敲了下,依旧没有回应。他用手推了推,门开了,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屋内空间很小,何欣看到,一个须眉皆白的人坐在檀木桌前,昏暗的烛火下,展开着一张发黄的神秘画卷,说是画卷,其实是残卷,因为画的边缘已经和锯齿似的,很明显是被撕过的。
朱子大师轻抚残卷,看得如此认真,并没有抬头看他哪怕一眼。
何欣看着朱子大师,忽然感到这个场景是如此熟悉,似乎在哪里他遇到过。
那日,他去见韩丞相时,看的不就是这幅画吗?
那天,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并没有看清那幅画,只是那张被撕成碎片似的画卷形状,在他的记忆里很是清晰,一模一样。
那是记忆的碎片,的确很完整。
何欣不会记错。
他心中暗暗吃惊,忍不住走了过去——
到底是什么呢?他对这幅画真的很好奇。
他慢慢地走进,等到他走到桌子前,画中的内容便缓缓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原来是——
一个錧着发髻,眼睛发光的书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