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欣不知道他是怎么醒过来的。
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片碧绿的树叶飘了下来,落在了他的眼眸上。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感受那绿叶与睫毛轻轻摩擦的声音,还有薄薄的叶子上,那清晨的露珠,湿润润的。
这一股微弱的冰凉感觉,瞬间让他清醒了些。他这才注意到,一株高大的松树冠出现他的头顶上,熟悉的鸟鸣声正在响着,而不远处,熟悉的书舍屋宇山间气息,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白鹿书院。
他连忙站了起来,试着走了几步,发觉自己仍然完好如初,浑身感觉不到任何的异样。
“怎么回事?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呢?”何欣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只依稀记得,自己昨天在酒店晕了过去,没想到,等到他现在醒来的时候,竟然就回到了书院。
是谁把他送回来的呢?何欣努力回想着,却完全没有任何头绪。他唯一能回忆起来的,就是白色的瓶子,喝酒的声音,颤抖的手臂,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胖子,被人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然后,他的记忆就被撕裂了……
“呼——”何欣想到这里,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昨天的那一幕真是太恐怖,这几年来,虽然何欣也有过许多可怖的经历,自然也见过很多濒死的或者死去的人,经历愈多,他本以为自己更能看透生死,至少也应该是麻木不仁吧。可是他自己每每这么给自己打气的时候,心中反而却只能是愈发的痛苦起来。当然,可能还有一丝隐隐的喜悦——
不是自己死去,他当然该感到幸运。
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真的就让他轻快的站了起来,何欣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新,那么的美好。
能活着就是好啊,何欣常常会这么想,只有活着,才能感受一切,不论是痛苦还是欢乐,只要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那就还算好,事实上,何欣不知道的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是,一直到后来,每他晕过去一次,自己的桃花运就可能真的会来。
可是有个人却没有来。
“韩江雪呢?”何欣突然想到,这个烦人的家伙第一次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这还真的让他有些不适应。
自从来到书院以来,不论他走到哪里,韩江雪似乎就在哪里,就和自己的影子似的,着实让他心烦,可是今天,韩江雪却没有出现——
他到底去了哪里?何欣的记忆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伏在桌子上,剧烈颤抖,不省人事的身影。
“不好!”何欣突然想起,韩江雪昨天在酒店里中了逆水之毒!这种毒的厉害,他能不知道吗?
何欣是再清楚不过的,因为他最敬爱的母亲,就是中了这种毒,在自己漫长的童年中,他一天到晚是在和各种名贵药材打交道,当然,如果单是服这些,那么还是徒劳一场,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最神奇的宝贝——回龙玉!
何欣清楚的记得,母亲在喝完他煎的药之外,往往会用这块玉,贴到自己的胸口处,何欣曾经问过为什么,他的母亲和他说道,这是因为这块玉可以护住经脉,不让全身流窜的寒气侵入丹田……
估计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自己的母亲才会熬过那许多时间吧。在他孩提的时候,他常记得,自己的母亲不知为何,常常会拼命的直起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然后,眼泪便会一直流下来。难以停止,虽然她最后被恶人所害,可是何欣现在想起来,这对她,还真的是一种解脱吧。
他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大逆不道了,可是,一个人如果永远活在痛苦的回忆和病痛折磨之中,那能感受得到生的乐趣吗?何欣似乎隐隐明白了一种他一直无法明白的感觉,那就是——生不如死。
何欣想到这些,不免又要落泪了,但现在不是他伤心的时候,他明白,也只有自己的胸前这块玉,或许可以救韩江雪的性命了吧?
何欣这么一想,正要向着山下走去,突然又想到,这已经过了一整夜,韩江雪还在那个酒店里吗?他完全不知道,而且,胖学生死了,当时不是还有他的六个兄弟么,那些人能饶了韩江雪吗?一切都不确定。
就在何欣犹豫不定的时候,突然,听得不远处人声响起,只见前方几个书院的弟子正走了过来,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在说着什么。
何欣心中一惊,赶忙躲到不远处院落的月门后,他刚躲起来,那几个人就走了过来。何欣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煤山六兄弟!
真是冤家路窄啊!
何欣透过墙上的小格子望去,就见不远处,煤山六兄弟围着瘦学生,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他们每个人都显得无比的惊慌,声音也自然有些急促。再看瘦学生时,却是神色镇定如常,只略微显得有些凝重。
几个人又走了几步,来到了何欣藏的墙前面,才停下了脚步,他们说的话,清晰的传入了何欣的耳中。
“衰哥,胖哥真的死了。”煤山六兄弟中的一个人,哀声道。
“怎么?他没用我给他的锦囊妙计吗?”瘦学生眉头一皱,问道。
“用了,昨天胖哥把药掺到了酒瓶了,那姓韩的喝下去后,就晕过去了。”又一个人道。
“不对啊,那胖子又怎么会死?”瘦学生眉头更加紧皱。
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自己的计策可以说天衣无缝,而胖学生昨天执行的也是丝毫不差,完全是按着他的计划来的,那怎么会死呢?瘦学生无论如何想不明白。
“这——”煤山六兄弟中见问,都迟疑了一下,突然面现惊恐之色!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直接撕裂成了两半,漫天的鲜血,无论谁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一幕,夜里都会做噩梦。
“他是被韩江雪的鬼魂掐死的。”煤山六兄弟中一个人想想,颤声道。
“恩。”其他几个人听他说完,也纷纷点头。
这无疑是最合理的解释——昨天那个恐怖的下午,煤山兄弟记得,当他们的魂从九天之外回到身子上的时候,酒店里面早已空无一人,胖学生不见了,韩江雪也不见了……
他们现在能够想起来的,就是爬在胖学生背后,像幽灵一样的黑影子,还有那双尖尖的,白色的手——
“被鬼魂掐死的,”瘦学生听到他的话,低声默念了一遍,看着他们脸上满是惊慌恐惧的神情,却是冷哼一声,斥道:“你说说你们,啊?还鬼掐死的,怎么不说是他自己掐死的自己?枉你们在书院学了这几年,竟然还相信鬼魂之说!书真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衰哥说的是,帅哥说的是——”煤山六兄弟见瘦学生有些发怒了,忙不迭地点头认错,态度极是恭敬。
瘦学生看几个人认错态度良好,脸色也平缓了些,沉吟一下,缓缓道:“我看这事定有蹊跷,既然你们都没有看到韩江雪究竟去了哪里,我想他定然是没有死,多半是被人救走了。唉!”瘦学生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衰哥,你那瓶桃花儿酒不是世间至毒之物吗?即使那姓韩的被人救了,我想他也是决计难活命的。”煤山六兄弟中一个见他叹气,忍不住给他打打气。
“你们说的倒不假,我那山寺酒是用逆水精酿而成,世间几乎无人可治,可说必死无疑,可是万一要是——那厮有神农谷的解药呢?”瘦学生突然反问道。
这个问题一出,倒是把煤山六兄弟问地都楞了一下。
“哈哈,大哥你不要逗我们,我们虽然傻,可是也知道,那神农谷的彩衣老头早就立过誓的,绝对不会给任何人治这逆水之毒,大哥你尽可宽心!”煤山六兄弟又一个道。
瘦学生听他说完,刚刚恢复正常的脸顿时又拉了下来,对着煤山六兄弟骂道:“你们真是体大无脑,凡事都不动脑子,什么事就怕万一,所以我才让胖子给他灌了酒后再补一刀,没想到,我这胖兄弟就这么没了!”瘦学生说到这里,忍不住抹了下眼泪,真是伤痛不已。
胖学生的确是个悲惨的人,本来昨天他能够像关公一样从容补刀,可是到了最后,他竟然像小鸡一样被人用了牛刀。
“衰哥,你一定要替衰哥报仇啊!”煤山六兄弟看到瘦学生流泪了,也都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瘦学生看着这哥儿几个大男人,都抱在一起哭作一团,深深地叹了口气。
兄弟之间的情谊,真是无比珍贵啊!
他停顿了一会,等到悲戚的面色恢复了过来,方缓缓道:“无妨,我自有妙计,你们看着就好了。”
就在这几人还在悄悄议论的时候,突然,只听不远处的礼圣殿上咚咚几声钟响,拨开了清晨的浮云,敲落了翠叶上的露珠,传入了这几人的心扉……
书院惯例的早读,在辰时的清晨,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