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之中,夜幕紧笼。
一轮明月不知何时已经挂在了天上,静静地将如水的月光洒了下来。
繁星如缀,挂满了天边每个角落,此时正不时地眨着眼睛,冷冷地盯着地下那个雪白的小点。
雄浑高耸的雪峰山矗立在那里。
“嗖”的一声,一阵腥红的风忽地吹过,打破了夜中的寂静,只见一个红色的人影从山脚一闪而过,向着雪峰山上迅捷无伦的飞去,只是眨眼间,人已经到了半山腰上,他的脚步是如此的轻,他的速度是如此的疾,以至于他飞过的地方,山路旁的林木随风而晃,无尽的树叶翩翩而落。
突然间,这飞动的红色身影猛地一定,人已经停在了半山腰上的一块石台上。
石台约莫有几丈方圆,表面平平整整,如水的月光下,正泛动着大理石纯白的光泽,反射进那个红色人影的眼睛里。
秦琪目不转睛得看着这光滑的石面,双眼中不住地泛着光,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他的剑眉一直微蹙着,表情也非常的凝重,显然,他想的事一定不愉快。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来,用他那如冰的眼神,向着山下望去,视线从山脚下幽红的悦景楼,一直到远方南长城黑色的城墙,缓缓地移过。最后,他又抬起了头来,向着路的上方,山的顶端望去。
一片淡淡的云气从山顶飘起。
“唉!”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略作思索,身影突地一闪,人已经又向着高处飞去。
他的身后,一株枫树突出的树枝被他卷起的风轻轻一带,枝上一片绿色的枫叶便即翩然落下。
这片薄薄的树叶是如此的年轻,年轻到它完全就不会去想自己的未来,更不会预料到它会在这么早的时候落下,可是最后,它还是没有了秋天。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几瓣突出的利刃,落在了空荡荡的石台之上——
他来到了雪峰山的山顶。
秦琪朝前一望,顿时觉得豁然开朗,映入他眼帘中的,是无穷无尽的白,漫山遍野的雪,覆满了雪峰山的整个山头。除此之外,他几乎看不到任何一点别的颜色。
苍穹如墨般的漆黑,在它的映衬下,厚厚的积雪似乎更加白了起来,白的如此彻底。白的如此惨淡,那是惨白的光泽。
秦琪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清凉至极的雪气顿时充溢他的心间,他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于是连步子都缓慢了起来,方才如电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身后留下的一串一串,深入雪底延伸向前的脚印。
他突然发觉自己是如此的喜欢雪,喜欢这种寂寞而惨淡的感觉。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停在了一条小河边。
这是一条不宽却长的河,清澈纯净的河水在安静地流动着,发出汩汩的轻响,如果说山顶是一个巨大的雪毯,那这条小河就是裹着这条毯子的一条丝带。
而这顶清丽无比的帽子,戴在雪峰山硕大的头颅上。
为什么如此说?因为这条小河是从左首悬崖下流上来的,经过这无边的雪毯,从右首峭壁上流下去。这确实是一条无比奇异的河流,竟然是顺着绝壁爬上来的!
这或许是世间唯一不囿于地形的河流。它随着自己的心情,随意地流动着。
这条奇异的河流就是逆水,它的源头,是在百里之外的神农谷。河水从那里流出来,顺着南长城到达这里,然后呢——
然后再绕一圈,返回神农谷。
熟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逆水却不仅不往低处流,而是偏往高处流,而且是循环往复的流。
秦琪静静地盯着河水看着,尽管他曾经看了无数次,可是当他下一次再看时,心中还是会无比震惊,因为那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他慢慢地俯下身来,然后他就看到,一个红色的人影在水中倒映出来,在水面上轻轻浮动着,他注视着这个人影,注视着人影中那双闪着寒光的眼神。他突然发觉——
眼神是冰冷的,比雪还冷,那河水呢?
他将手伸出来,慢慢地探入了河水之中。然后他的身子剧烈地颤了一下。
水是如此的冷,冷的彻骨,比眼神还要冷。
秦琪猛地缩回手,忽然间红影一闪,人已经向着远处那迷雾般的宫殿飞去,渐渐变为了一个小红点,最后消失不见,仿若从没有人来过一般。
他的身后,只有那条奇异的小河,还在静静地流向远方,从悬崖上来,从峭壁上去,那双如冰的眼神还在水面上漂浮着——
天边,月光若流水,从高处洒下,穿过那宽阔的雪原,照在了河面之上,照进了那双浮在河面上的眼睛里。
“咕噜”一声,一个微小的气泡突然从水下泛起,平静的水面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
下一刻,那双眼睛忽然眨了一下……
秦琪终于停了下来。
不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宫殿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
看这座宫殿时,只见其方圆几十丈,一层层的楼阁向上叠起,直入九天之上,看似比临安的皇城都要宏大的多。
只是这座宫殿却是通体青砖黑瓦,在夜色中,自然是显得隐秘万分,丝毫没有皇城的辉煌之感,又有一层朦胧的雾气环绕其间,经久不散,所以整座宫殿看起来,如同梦境一般的神秘莫测。
“好一座天云殿!”秦琪不禁赞叹道,他突然明白,天云殿不是高耸如云,而是云就是它的地基。整座大殿似乎都在云间漂浮着。
“渺空烟,似何年,夜幕长星一线间,问苍波,却无语,阑干拍遍谁人懂?”
忽然,一阵空洞的声音从大殿中突然传来,若雾气一般飘入秦琪的耳中,若有若无。
秦琪听到这声音,终于推门走了进去。
门开处,只见大殿之内,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远方,负手而立,背对着秦琪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在看着什么。
秦琪向着殿内走了几步,空气中弥漫的香气便扑鼻而来,窜入了他的鼻中,那是主座下香炉中飘出的气味。
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忽然就觉得,这香料燃烧发出的气味,有些怡人,但更有些阴冷,就像主座旁站立的那个人一样,在幽深空旷的大殿之中,他高大的人影隐隐有些孤单。
而他身上的黑衣,就像那漆黑的黑夜。
听着渐渐走近的脚步声,那个人并没有回过头来。
“琪儿,你来了。”黑衣男子忽然开口了,沉而冷的声音划破了沉寂,在大殿中听起来显得无比的空洞。
“是,父亲。”秦琪回道。
原来,这个黑衣男子就是他的父亲——秦江龙。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正是因为是他的父亲叫他来的,在下午的时候。
他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来。所以他上山的时候,心情非常的不快。
秦琪记得,自从修建南长城以来,他就没有与他父亲见过面,虽然他所住的悦景楼距这里并不远——
悦景楼在山下,而天云殿,就在山上。
但他打心里不想见到这个人,即使这个人是他的父亲,事实上,很多年以来,两人几乎都很少见面。
而今天,他的父亲找他有什么事呢?
“有人说你前段时间又去韩府了?”这时,殿上那人已经开口了,沉沉的声音中殿中央穿来,隐含着极大的不满。
“嗯。”秦琪低声解释道:“父亲,孩儿只是去找舅舅商量关于南长城——”
“不论什么你也不能去找他!”突然,秦江龙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陡然拔高,“你为什么要去求他?他会随便帮你吗!”
秦江龙冷笑着说道,显得怒不可遏。
秦琪闻言一怔,许久,他轻声答道:”是,孩儿明白了。”可是他心中却非常的不满——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把本应修建南长城的役夫私自带走许多的话,自己用得着去求舅舅吗?
而这次,他的舅舅又一次帮了他大忙,他自然从心里十分感激。现在看到他的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敌视他的舅舅,他的心中也愈加不平。
他想到这里,有一个谜团马上又从他的心底出现,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多年,时时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以前舅舅到底和你有什么过节——。”
“住口!”
秦琪的话还没说完,一声厉喝已经打断了他——
殿上那人猛地转过身来,向着他怒吼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回荡着,一缕月光洒入,映着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此时显得无比可怕。
秦琪只觉心中一震,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那张可怕的脸。他的心,却在剧烈跳动着……
大殿之上的香炉中在静静地燃烧,一种炙热的感觉在空气中无声的蔓延着……
“好了,你下去吧。”许久,秦江龙终于向着他说道,刚才的怒火似乎在渐渐地平息。
“是。”听到殿上那人的话,犹如一道赦免的圣旨,他低声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来,向着门外快步走去,在这里,他一刻都不想多呆。
“站住。”他的身后,秦江龙突然喊道。秦琪一怔,停下了脚步。
“怎么?”秦琪明显有些不悦。
大殿之上,秦江龙略微停顿了一下,双眼盯着他,”天青御龙诀你修到第几层了?”
秦江龙缓缓地问道。
秦琪闻言,只得转过头来,躬身禀道:“孩儿资质愚钝,只怕无法达成您的心愿——昨天才突破第六层。”
秦江龙听到回答,心中却是矍然一惊:“那次我只是顺口一激,只为了让他能够专心修行,没想到他竟而进步如此神速……”
他只记得,因为这个孩子当时经常要去软香阁,自己骂了他几句,说他这没出息的东西一天到晚只想着女人,一定突破不了御龙诀的前三层——
虽能想到,眼前这孩子竟然很快地突破了第六层,速度之快,简直是他生平所仅见,要知道,即使是自己当年在云南时,也是用了三年时间才突破了第五层,而这,已经足够当时年迈的帮主异常赏识他,让他坐上新一代帮主之位……
秦江龙心中不由惊喜万分,他突然意识到,此人竟然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可是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表现。仍是阴沉的可怕。
“不错,不过比我预想的还差的很远,你以后一定要更加用功,听到了吗?”秦江龙盯着眼前这个人,冷声说道。
“是。”秦琪答道,然后他转身又待离去。
“慢着!”他的身后,秦江龙的话又一次阻止了他的离去。
秦琪只得又停下脚步,心中不觉涌起一丝怒气。但他还是转过身来,嘴里勉强问道:“父亲还有什么事要……”他正要问他的父亲,下一刻,他的声音便瞬间止住了,无法再说下去,竟连瞳孔也因震惊而逐渐放大。
只见秦江龙从身后缓缓取出一件物事来,秦琪定睛一看,竟是一把长四尺有余的长剑——
剑鞘剑柄通体呈一种奇特的青蓝色,莹莹的梦幻色彩,冷艳而逼人,几乎一瞬间就能吸住人的眼睛。如水的月光洒入,剑鞘上青而冷的光泽缓缓地流动着,显得庄严却又神秘莫测。
“青釭剑!”秦琪心中不由暗叫道。
没错,正是天下两大神剑之一的青钢剑,现在就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早就听说父亲有这样一柄神剑,只是从未见过,现在,终于一尝所愿!
他能亲眼看到,能不激动吗?!
大殿之上,秦江龙却不去看他吃惊的眼神,他只是横握着剑身,抚摸着剑鞘,让那古老而复杂的雕纹,在他的手指间起伏不定地延伸着。
他的表情依旧的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你现在修行已经有了一定的根基,这把神剑估计你以后能用得着,现在就给你吧。”秦江龙淡淡地说了一声,左手一抛,仙剑画出一个美丽的弧线,直直飞了出去。他的动作轻描淡写,就和给人一个很寻常的东西一般。
一柄神剑飞入了他的手中。
一股冰冷的奇特感觉从他的手中传出。
一个鲜艳的身影在微微地颤抖。
青釭剑!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才第一次见到这柄传说中的剑,他的父亲就会把它送给自己。
他原本以为,今晚将是一个很不愉快的夜晚,谁曾想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自己最兴奋的夜晚。
“父亲,——”秦琪轻轻捧着剑,双手因为无比的激动,在不住地颤抖着,他想要说什么,喉头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口。
“好了。你下去吧。”秦江龙说着,又将身子背了过去,不再去看他。
“是,”秦琪答道。
他看着这个严厉而冷漠的人,往日里一贯的不满似乎在渐渐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