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来,逆水边的江枫城,已经到了初夏的时候。
远处,清风徐来,青枝绿柳随风而摆,平静的水面似乎被掀起了一层浅浅的波纹,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一圈一圈地重复。
逆水也是这样从城外的绿叶间无止境地流过。
初夏的风似乎是暖的,暖暖地照在了盛开的花朵上,于是,几乎每一片花瓣都纷发出沁人的花香。花是香的,风也是香的,暖而香的风轻轻拂过逆水河畔的每一寸阴冷的土地,穿过江枫城的城墙,最后打在了悦景楼一个少年的脸上。
然后,温暖的风便霎时间冷却了下来,再没有了一丝温度——
少年的神情是如此地冰,如此地冷,就像他的身后不远处的雪峰山上,那永远不会融化的,孤独而寂寞的雪。
悦景楼是个二层的小阁楼,绣闼雕甍,朱阁绮户,华美的色彩,闪耀着凡人的双眼,此时的他,正凭着漆得朱红的栏杆,冷冷地察视着远方,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鲜红的绸衣,在随风不住地飘动着,如同蝉翼一般的轻薄。
这件衣服,几乎比这座阁楼还要醒目。
少年的眼底,阁楼的不远处,许多人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汇成一条线,在来来回回地移动着,这些人衣衫褴褛,身形佝偻,肩上扛着一块块巨大的石块,移动起来活像一只只扛着粪球的屎壳郎一般。或许不该这么形容这批苦命的人,可是在这个少年的眼里,的确是这样子的。
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这些人是天生是农民,只能一辈子种地,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是来这里做做役夫,而他是贵族,是御龙帮未来的唯一接班人——秦琪。
眼前这些可怜的役夫来自五湖四海,刚刚从各地被调到这里来,组成的人流,从阅景楼的脚下,走过江枫城的北门,一直延伸到远方。
那里,一条蜿蜒的城正在修建中,横亘千里,正是宏伟的南长城。
秦琪看着日光中渐渐高耸的城墙,深深吸了一口气。
“秦公子!”,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楼下有人喊了一声,紧接着楼梯上脚步声咚咚响起,声音无比沉重,每响一声,几乎整个楼都得震动一下,很快,一个光头的和尚已经走了上来。
看那和尚时,长得方面大耳,浓眉大眼,一双浓密而雪白的眉毛甚是显眼,简直像极了庙里供奉的真佛。他的手中,提着一条同样雪白的银色长棍。
“秦公子,我看南长城十天半个月之内是难以完工了。”和尚走到窗前,看着凭着栏杆站立的秦琪说道,垂下的长眉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从远处看起来似乎永远是在微笑一样。
秦琪今年只有十九岁,虽然年纪尚浅,可是如今的他,已经在全权打理这天下第一大帮派御龙帮的几乎所有日常事务,而且不仅如此,这段时间里,他更是在负责宋帝国最重要的工程——南长城的修建。
能够把居江湖之远,处庙堂之高的两件大事都同时处理的人,自然是一个非比寻常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如此年轻的人!
有人说,即使和他颇为传奇的父亲相比,这个孩子也毫不逊色,或许还要更为出色,所以很多人都不怎么喜欢他,然而,这倒不是由于他太出色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的性格的确和他的父亲很像,一样的怪异,一样的难以捉摸。
这或许从他的外表就可以看出来,漆黑的长眉下面,有一双永若寒冰的眼神。
“老二,难道不能更快点吗?”秦琪听到他的话,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冷冷地说道。冰冷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不满。
距离朝廷的限期越来越近,作为这个帝国大工程的总负责人,他的心情随着工程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愈发焦躁。现在听到负责工程总监察的和尚说这话,他当然心中大为不快。但是他又不能发火,这不仅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决策者一贯该有的从容态度,而且白眉和尚是御龙帮四大长老之一,是自己父亲的老部下,在帮内资历、地位都很高。
“没有办法。”白眉和尚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无奈。
“你完全可以卸了他们的胳膊。“秦琪指着外面的人,冷声说道。他的语调在不经意间拔高了不少——一个再压抑自己的人,他也无法每时每刻都控制自己的情绪,况且他还还是一个年轻人。
“就算剁了他们的腿,再过十天也完不成。”白眉和尚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样子看起来为难万分。
秦琪听到他的话,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一批一批的役夫从各地征调到这里,来修建这座帝国有史以来最大的工程,然后,一批批的人又被他的父亲私自调到离南长城不远的雪峰山上——那里,是他父亲最喜爱的私人宫殿。
这么大的工程欠缺人手,这他心里最清楚不过。可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那可是自己的父亲啊!
他现在是苦不堪言,但他又不能言说,
所以他只能想些别的发泄渠道,现在,他只能换了个思考方式——人手是不够,那么朝廷下的限期为什么不能宽限一段时间呢?
“皇上果然是一个严谨的人。”秦琪想到这里,不无感慨地说道。
“******。”白眉和尚听到秦公子这么说,似乎深有同感,面上霎时都是怒火,也骂了起来:“应该说赵枢密是个严谨的人,据说当他往皇宫跑了几次之后,皇上连耳根都变得严谨了起来。连一天都不能宽限!”白眉和尚恨恨地说道。
和尚说完这句话,,便连忙双手合十,低头默念道:“罪过,罪过,出家人不打诳语。”他的心中一阵忏悔,出家人是不能说粗话的,更不能骂娘,这他心里最清楚。
白眉和尚戏谑似的话传到窗前少年的耳中,秦琪只是冷然一笑,道:“赵枢密果然是一个好官,我就喜欢这样有追求的官,”
他的笑容里满是不屑,语声中也含着无尽的嘲弄。据他听说,这个姓赵的凭着一张像沾了蜜一样的嘴,最近很得皇上赏识,官路也是平步青云,直做到了枢密使,眼下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不过最可恨的是,这人仗着自己得势,在朝堂之上,赵枢密最近竟然几次三番和自己的舅舅作对,这是让秦琪最咬牙切齿的地方。
“他确实是个有追求的人,不仅一个月之内要修好南长城,而且似乎恨不得一个月之内就当上丞相。”白眉和尚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像添了一把油的醋,似乎触动了什么,连过堂风都停滞了一下。
夏日温暖的风,忽然变得有些炙热,仿佛有种要燃烧起来的感觉。
红衣少年挂满冷笑的脸上,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所以我迟早要杀了他,还有他的——全家!”
秦琪的脸色骤然间变得无比冰冷,冷的像雪峰山上的雪……
“秦少爷,人已经全部带来了。”就在两人在楼上谈话的时候,一个温暖的声音如雾一般,忽然远远地传了过来,雾还没消散,人已经飘到了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