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残阳如血,散布着柔弱无生气的微光,或许,清晨时分,阳光还是充满生机的,中午,它还是异常热烈的,然而……
傍晚的江枫城,正笼罩在这黄昏散发的弱光中,镀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已经是深秋时节——天气似乎有些冷了。
傍晚的微风从天上无休无止地吹来,从秦江龙的头发上拂过,在每一根黑里带白的发丝间盘旋着,他的耳中,萦绕着一种生硬难听的声音。
那是风与僵硬的头发摩擦产出的声音,足够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头发下面,他的一双泛红的眼睛,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
一片红色的枫林就忽然从他的视野里出现,飒飒秋风中,林中的枫叶正摇摆不定地飞舞着,偶偶然,一两片碎叶翩然而落,一切都是死般的寂静,死般的祥和。
秦江龙抬着头,注视着这片枫林,让那残阳中如血的光从红色的枫叶中穿过,刺入他的眼中,渐渐地变红——
忽然,一股剧烈的强风突袭而至,无数落叶便纷乱在空中,一片又一片——脆弱的和谐,被无情的打破!
这当然不是简单的风。
风中,嗅到的,满是血腥的气息,刺鼻地红色气味,从他的鼻中猛地窜入——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血腥的气息中,还混杂着一个女人的哭泣。
枫叶在纷纷扬扬地落下,呜咽声在断断续续地传来,连孤舟上嫠妇的哭泣,都不抵其千分之一,凄惨的声音,一次次地摧残着这个最坚若磐石的心。
声音似乎触动了什么,秦江龙僵直的头终于微微转了一下,枫林四周的景象就渐渐清晰呈现出来:
江枫城内外,焦黄的土地上,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从城里到城外,重重叠叠,千丈高的雪峰山上下,到处都是。鲜红的血从死尸上汩汩流出,在浅浅的沟壑中汇成一股红色粘稠的河,流向远方,汇入不远处逆水的冰流之中。
天地间没有了一丝生气,刚才漫天的金属撞击的声音也只剩下了残响。
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落日黄昏,硝烟还在风中弥漫,酣战却已然有了结果……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跟你的。”。一个决然的声音,冷酷而清亮。从一个娇小的女子口中发出。
女子蜷伏在一具尸体上,身子因哭泣而剧烈颤动。行行热泪顺着脸颊泉涌般洒落——
死去的人很巨大,足足有三丈长短,粗大的胳膊如两条千年松树枝干,而那两条腿,更是比临安皇宫里的立柱还要粗,真是让人胆寒,可是此时只有一具横卧在那里的尸体,方圆数丈的地方,都是被这个巨大的尸体倒下时砸出的凹坑,深达数尺,女子伏在他广阔的胸膛之上,娇小的就像一片枫叶。
“婉儿,不要这样,你知道我也很痛苦的,可是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女子的身边,秦江龙终于将目光收回,低声劝慰道。
这个悲惨的女人已经在他的身边哭了好久,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呆呆地望着红色的枫林,一直没有说话。
现在,女人既然开口了,他也不能再选择沉默。只是他的话音刚落——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扇到了他的脸上。他并没有躲,虽然他可以轻易躲开。
“我喜欢你?是,如果说我这辈子犯过错的话,我认为没有比三年前认识你更大的错。哼哼,哈哈哈,”她一边凄厉地狂笑着,一边呆滞地望着身旁那具尸体。
原来死去的男人,正是她的丈夫,这个男人曾是那么的英俊威武,那么的风光无限。如此一个天造地设的人物,可他最终却死在了这里,死在了自家大殿的门口,此刻他的嘴角,仍有鲜血在溢出,可是嘴唇却已然泛白了——
没错,刚才的一战,女子的丈夫一个人力敌两大绝顶高手,经过一番旷世激战,最后却终于还是——
如果三年前他没有抢到那半本残破的书,他就不会去将他本已是无人能敌的剑术再进一步。如果他不去再进一步,那他就不会被影魔反噬,如果他不被反噬成重伤,那么即使有两大绝顶高手的围攻,他也一定不会死在这里——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他还是死了,丢下了他最美丽的妻子,也丢下了他刚出世的孩子——他甚至都没有见过一眼。
想着这多年来的点点滴滴,他熟悉的身影压垮了她最后的一根神经——
她疯了,彻底的疯了!
“我要杀了你!”女子嚎哭着,抓起一把带血的匕首便扑了过来,带着彻骨的愤怒,只是她的脚步却是无比的虚浮——刚生下孩子的女人,受了如此巨大的刺激,能站起来已是实属不易。
她冲了过来——
黑衣男子并没有闪躲。而是慢慢闭上了眼。任由那冰冷的刀刃刺破了他的黑衣,划破了他的肌肤,直抵他的心脏。
可是,他并没有看到黑暗的到来。
许久,他惊诧地睁开了眼,就看到了女子那一双因痛极而恐怖的眼神,闪着寒光的匕首还在胸前,可是已经不能再刺进哪怕丝毫。血腥的寒风吹过,她单薄的身体在随风飘动,如同一只提线木偶,只能屈服于命运的牵绊。
她的左手已经被人抓住,抓她的那人左手轻轻一拉,女子已颓然地倒向了远方,“拉下去,不要伤了帮主,快!”那人命令道。
于是秦江龙终于看清了说话的这个人——原来是御龙帮的副帮主王佩珏,此人在刚刚结束的江枫城大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一直都是他在帮内的得力助手。
王佩珏疾步走到秦江龙面前,凑近他的耳旁,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那个孩子已经……”
说话间他忽然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似乎因感到立了大功,脸上满是得色。
他的眉毛几乎都翘到了脑袋顶上。
是的,他也正打算像以往一样邀功请赏,一切似乎水到渠成,但他的笑容立刻凝固了,瞳孔渐渐放大,嘴角鲜血溢出,竟向后倒了下去。
王佩珏躺在地上,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的异常,还在呵呵的笑着,只是他的眼神已经迅速的暗淡了下去,他的胸前,出现了一个径寸大小的洞,直透心脏而出——
这一下是致命的。
王佩珏死了,死得如此突然,如此的莫名其妙。以至于他翘起的眉毛还停在空中,他嘴角的笑容也没来得及收起。
“好厉害的易金指!”就在此时,远处,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走了过来,步履沉稳。
“所以刚才的决战用不着你出手。”秦江龙并没有看来人,而是注视着脚下刚刚死去的王佩珏,目光有些呆滞。
“可是我不确定你是否能赢。”那人说道。说话时,他有意无意的瞟了几眼不远处那个凹坑,坑里面,是一个巨人的尸体。巨人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可是那惊天动地的气势,似乎还没有完全消散。
“你至少该相信易金指。”秦江龙冷冷说道。
“你一定要亲手杀了他?”那人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错,而且要一个人。”秦江龙的话语很简短。
“为什么?”
“因为仇恨只允许我一个人解决这件事,况且,高手过招,一定要——”
“一定要赢得光明正大?”那人接着他的话说道,突然就笑了起来。秦江龙并没有否认。
“你这么一说,我终于不相信易金指了。”那人突然说道。
秦江龙心中一惊,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记得上清宫的绝学易金指不会使人的手指变成青黑色,也不会让人的手指变得永远残废。”那人叹着气,摇了摇头,又说道:“不过,即使你把这门无人可会的绝学练得如此出神入化,淬了冰须草的剧毒可使其威力加倍,这么自残式的打法,仍然也打不过他。”
“我赢不了他,就要你帮忙吗?”秦江龙冷冷地反问道。他虽然恼怒,但并没有否认这句否定他的话。
“而且,你应该知道,一个人知道的太多,这不是一件好事。”秦江龙的眼神又一次变得冷酷。
“你要杀了我?”那人看着他,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不该杀我的,你已经有三根指头废了,而现在——我不想你有更多的指头残废。如果那样,你以后只能单手作战了。”
“一只手可只有五根手指,你可得懂得珍惜啊。”那人又提醒道。
“你看起来似乎什么也知道。”秦江龙冷冷说道。
“只有一件事不知道。”
“什么?”
“你为什么杀了他?”那人指着地下的一具新鲜的尸体问道。他的眉毛还在半空中欢喜地翘着。那是王佩珏。秦江龙帮内最亲密的兄弟。
“因为我要让他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心—碎—的—感—觉。”秦江龙一字一句地说道。
血腥的风,呼呼地吹过,却几乎被这句话割的支离破碎。
问话的人只觉得自己甚至连满脸的胡子都在颤抖。
“我似乎已经明白了最后一件不明白的事。”许久,那人终于勉强地说道。
“不一定,你至少有一件事不明白。”秦江龙又冷冷说道。
“什么事?”
“两根指头同样可以捏死一个人。”秦江龙说着,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那是一张干瘪到没有一丝肉色的手掌,从手背到手心,都已经被一层紫黑的色泽所笼罩。顺着手掌向上,那个人不由大吃一惊。
他的手掌之上,无名指和中指蜷缩在掌心之中,如同刚刚枯死的的树枝一般。还有新鲜的血液从指上缓缓流下——就在刚才,他用这两根手指连续点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他此生中最恨的人,一个是他在帮内最亲密的战友。
再看他的小拇指时,却早已经不知去向,那是被人生生砍下来的。
在什么时候呢?年代已经有些久远。
所以他的左手之上,现在仅仅剩下了两根手指。
那就是手掌上的食指和大拇指。
如鬼魅的魔爪一般恐怖的手掌上,残存下了两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