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味的酒喝过三巡，老人微微起了醉意。
枯瘦的手颤巍巍扯了扯绣着金龙的宽袍，他长长喘了口气，转脸望着晴遥摆了摆手，示意无妨，然后淡笑着对两眼放光的孟婆说：“行了，去取汤吧。”
“好嘞！”他又如风一般卷进了汤铺，少倾捧着口小瓷碗唰地闪到桌前，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孟婆汤放到老人面前，便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扯过空灵豆抱在自己怀里，一边吃着一边眼巴巴地望着老人。
“我就给你讲讲我和沈卿的故事。”老人看也不看面前的孟婆汤一眼，浑浊的双眼眺望着奈何桥上滚滚的云烟，脸上露出追忆的表情。
这孟婆闻言却悚然大惊，手一松，盛着空灵豆碟子摔碎在地上，无形的豆子哔哔啵啵洒落了一地。
“什么？你……你……你想忘了他？”孟婆脸上的慌乱溢于言表，他唰地站了起来，伸手便去夺老人面前的汤，说：“蔺慈，这汤我不卖予你。”
枯瘦的手霍然伸出，牢牢按在碗上，任凭孟婆卖力夺取，那只手下按着的汤碗也是丝毫都不能动。
孟婆知道老人嘴里的沈卿是谁，晴遥也知。
那是消失的龙族被上古树唤醒的第一条战魂，他转世降生于人族沈姓人家，成人后便一直陪在蔺慈身边，同他征战天下，出生入死共同筑下了南祁千秋帝业。
后来，蔺慈称皇天下，亲手把他前世的模样綉上了衣袍，刻上了辇榻。然后，他对他说，人世山河你一半我一半，皇天作证，后土为鉴。
他还无数次陪他重回龙族焦土，亲手寻出了他前世支离破碎的遗骨，小心翼翼把他捧进了星空古葬中。
就这样一个生同山河，死同星汉的人，他却要于有生之年干净忘去，为何为何？
没心没肺的孟婆都急得快哭了，他哀求般望着蔺慈，说：“你们的故事我都知道，不讲可好？不讲可好？”
“小孟啊，你可知我与他之间最大痛苦为何物？”徐徐垂下眸眼，南祁第一代老皇定定看着这孟婆，眼里明明有笑，老泪却无端滚落出了两颗。
孟婆摇头，说：“我只知我允过他不许让你忘了他，孟婆一族诺人之事不可负，老头你不能无端害我。”
“不能不忘的，不能呐不能呐。”蔺慈推开孟婆的手，把汤端到面前，一闭眼，两颗老泪掉进了汤里。
他说：“我与他之间，最痛苦便是同生不同死，同棺不同眠。当年答应那位的事，我悔了。”
定定看了那碗黄汤很久，蔺慈又侧头对自己带来的少女凄然说道：“晴遥，你可要记住，千万不能爱上自己那位伴生龙王。否则，你只会比爷爷更痛苦。”
“是。”晴遥的眼睛眨了眨，臻首一低，脑海里泛出一张少年的脸来。
天上仙·苏狸
拜别始祖龙敖坤，重聚妖君真身的苏狸一步迈出星空古葬，再迈步，万里碧沧倒退而去，他的身形唰地一闪直接出现在了沈府小筑外的松林里。
此时晴空白雪，春日午后的懒风摇动起阵阵松涛。苏狸举头望天，俯首察地，笑得一脸三月桃花般灿烂。
“嘿嘿，这家伙真是好算计！妙极，秒极！本君现在感觉真是好极了！本君现在便打上三十三重天，找那混账司徒去！”仰首，满头怒发狂舞，苏狸转世的穆湮杏眼大睁，嘴角露出一抹邪笑来。
“扶风，起！”长袖一拂，妖君大人一手遥遥指向九天，双脚用力在大青石上一顿。
一阵大风刮过，莽莽松林好一通乱颤，枝上的残雪哗啦啦落下，劈头盖脸落了意气风发的妖君一身。
“呃……”苏狸呆了。
本君为何没有飞起来？难道是……姿势不对？
苏狸尴尬地挠了挠脑袋，缩头缩脑四下乱瞄了几眼，然后轻咳了两声，换一只手指着天空，再一顿足，大喝道：“扶风！起！”
“呱呱呱……”
良久，一只老鸭扑腾着翅膀懒懒飞过，苏狸站在大青石纹丝未动，一只手徒劳地冲着天空高举着。
“啊，在那儿呢！快看，穆湮少爷找到了！”松林深处忽然传来一个少女的惊呼声。
转眼，沈府小筑的几个侍女便向着苏狸冲了来。
“穆湮少爷你去哪儿了？海零公公都要急死了！呃，穆湮少爷？”其中一个侍女最先跑到大青石下，但她仰着小脸唤了半晌，苏狸也没有反应。
“穆少爷这是在做什么？”那少女看苏狸仰首望天，一只手还高高举着，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一动不动，秀眉不由拧成了花。
“谁知道？这人一向怪得紧。刚天上不是落了几个干雷么？他可能被雷劈了。”另一少女上前，撅着小嘴饶有兴趣地瞻仰了一番苏大上君的风姿，嘴角微翘，似有讥讽。
“你说什么呢？”当先那侍女花容失色，捂住这话不遮口的少女的嘴，看了眼穆湮，低声训斥道：“哪有你这么说主子的，没个分寸。”
“姐姐你真是急傻了，你忘了么？穆大少爷现在是个聋子呢。”少女拍掉捂住自己的嘴的手，翻了个白眼，然后伸手扯了扯苏狸的裤腿，仰起小脸，甜甜笑着，两手一边比划一边说：“穆家的天收的死不要脸的小王八，快下来跟姐姐回家啦。”
穆湮啪嚓一声颓然把头低下，“忧郁”地看了这笑容甜美的侍女一眼，然后再徒劳地把手垂下，幽幽开口说道：“那个谁，能扶本君一把么？我……我腿麻……”
“小王八，这么矮一块石头，你跳下来不成了？还要姐扶？”嘴上虽在抱怨，少女却还是微笑着伸出小手，恭恭敬敬扶住了苏狸。
“小玉，别没大没小！”另一边，那少女刮了她一眼，也伸手来扶苏狸。
“没事儿，让这位小玉姐姐扶着就好。”苏狸摆手，一脸郁闷地下了大青石，然后一个趔趄扑进了叫小玉的侍女怀中，整张脸不知有意无意，全埋进了那可怜姑娘柔软的****里。
“啊！混蛋王八蛋死不要脸的天杀的色胚！头往哪儿放呢？”小玉身子顿时僵住，尖叫了起来。
“真不好意思，站太久，头也有点晕了，你别介意啊。”苏狸的微微抬脸，头依旧用力靠在小玉怀里，满眼歉意说道。
小玉低头看向苏狸，嘴里说着你快给姐滚开，脸上却是一副主子您靠着吧不碍事的表情，眼里依旧笑得甜人。
小玉就这样扶着半挂在她脖子上的苏狸艰难走向沈府小筑，其余人报信的去报信，围着乱转的乱转，唯独最先赶到苏狸面前的姑娘面色有些难看地跟在众人身后，盯着“穆湮少爷”的背影白了脸。
前方的妖君大人似有所感，回头看向这侍女，嘴角邪邪一笑，搂紧了小玉的纤纤细腰。
那厢，苏狸嘴里的小玉姐姐红着小脸依旧甜笑着使劲骂这位小主无耻混蛋，浑然不知穆湮大少爷的耳朵已经能听得声儿了。
“哎，可怜的小玉。”
（未完待续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