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地府的小鬼来说,轮回是桩福祉,他们几乎个个想方设法地要早日轮回到凡间再去经历一番,无论可以想见的凡世再苦也要趋之若鹜地去。而对地府的主位鬼怪神仙来讲,轮回意味着将手头上的或微末或博大的权利全数拱手让人,放空一切去做一世如浮萍一般随波而逐的凡人。两相而较,这种情形让他们对轮回产生一种天然的抗拒,对忝居本位则有着不约而同的迷恋。
崔判官在阎王殿内饮下静女依照阎王之命特制的那碗孟婆汤后,不知所踪——不知所踪的消息是偷听的小鬼探知到后告与静女的,其余小鬼并不会知道,因为只消两个时辰的工夫,阎王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好崔判官的继任,掌管他那一殿的生死簿事宜。继任者也会叫作崔判官,而且保管叫阴司内的小鬼看不出一点他早已不是原先那位崔判官的破绽。
两个时辰的工夫对于静女来说足够了。她披上那件赤精紫绶大氅,遁了身形,一路避开闲杂鬼等,无声无息地来到崔判官殿中。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判官殿里,其中许多陈设对于她而言着实新鲜得紧,殿内弥漫着的满是宿命意味的气息也叫她有些着迷。但她并未做过多停留,这两个时辰得来不容易。她接任孟婆一职初始拜托黑无常送到九华山处的那封信,是老孟婆遗留下来的一桩事,她原想请地藏菩萨出手,查一查阎王的轮回之期。怎奈地藏菩萨没有给回信,他是不大愿牵扯入阴司的错综关系中的,只一心以修行为念。老孟婆原也料到这一步,便在信上说明如若地藏不管,三界内便无人能管阴司运行,阴司内但凡有一个神怪逾越了轮回之矩,阴阳界必然大乱,届时不说旁的,只说那十八层地狱里的鬼们,小则出动祸乱阴司,搅得地动山摇、长躁不息;大则冲出地府直上九天,震动天宫,甚而连极乐西天也惊着也未可知;如若果真如此,地藏渡化修行之功哪里还有出头之日。大概是这一句激激切切又半带威胁的话,使地藏终究暗地里掺和进来,先是悄悄回了一件赤精紫绶大氅来作为回应,如今又遣谛听传了时机消息来叫她及时动手。
生死簿摆放的位置孟婆临走前就告知了她,静女没费什么气力很快找到。她将那书卷长长地展开一截儿,一道银光乍现出来,整个簿子幽幽地浮上半空去,悬停在她眼前,供她仰面查观。那银光下排着千万个名字,前后左右不安生地招摇着,叫谁也一时难以捕捉分辨。若是刚来地府那会儿,她必然要看一看自己的前生今世、生卒年月;而到了眼下,她早不将此类事放在心上,因她明白,若根瘤不除,这些生死事早已不是天定之数而尽可为人操控了。
她于是朝着银光清朗地喊出那根瘤的名号:阎王。
那万千个名字迅速地闪动起来、消逝开去,继而只留了一个条目,条目上书:阎王秦氏,大兴朝人,阳间那罗三年入阴司,继任前番陆氏为阎王,主理生死轮回之务。百廿期满后轮回归阳。
静女逐字辨读,大惊。若果真如此,当今阎王已在其职逾五百余年,早违了阴司主位鬼怪神仙每一百二十年轮回一趟的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