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泉水叮咚,渐渐流淌到了初夏。大一的下学期已经过去了大半。
聂蒙君的生日那天,把大伙聚到了深阳市最昂贵的KTV,并且开了个可以塞下整个班级的豪华包。聂蒙君的消费宗旨被曾亚戏称为:向来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巨大的包间里,骆奕然和许商坐在一个角落里玩骰子喝酒,苏玉洁安静地坐在许商身边,双手环着膝盖头,面上带着她独有的婉顺笑意。
曾亚点了首经典老歌《容易受伤的女人》,并将麦克风递到邱妮面前,富含意味地眨了下左眼:“亲爱的,来唱一曲儿,给大伙显露显露。”
邱妮睁圆了眼睛,嘟着嘴唇,一副诧异的样子:“不要啦,人家对这首歌不太熟悉,怕唱不好啦。”在几番半推半就之后,邱妮终于拿起麦克风开了金口,甜美娇柔的歌声从话筒中传递出来,回荡在整个包间里,实际情况是她对这首歌不仅很熟,而且控制得行云流水。
骆里和陆昕在另一个角落里面面相觑,骆里诧异地付在陆昕耳边问:“她不是说她对这首歌不熟吗?”
陆昕脸上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装逼呗。对于这种装得厉害的人,你就得比她还装,千万不要表示出震惊,她就是特享受你为她目瞪口呆的时刻。你看这房间里除了你还有谁上她当了?”
骆里按照陆昕指示环视了包房了一圈,发现除了曾亚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得意神色,其余人都是各做各的事,根本没功夫瞄邱妮一眼。骆里不禁感叹自己夹杂在了人物堆里,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境界,不然极可能变成“容易受伤的女人”。
邱妮献曲完毕后,用一只捂住了脸,一副很害羞的样子:“唱得不好,让大伙见笑了。”
曾亚自豪地为邱妮拍掌叫好,又给了邱妮一个飞吻。
陆昕翻了个白眼,低低说了句:“虚伪,矫情,造作。”
这时,聂蒙君带着她今日邀请到的大人物走进了包房。这个人物叫曹天,在深阳的黑道上有很大的势力,他与聂蒙君的亲哥哥聂哲恺并称为“深阳双雄”,两人的手下看管了深阳大部分的娱乐场所,据说这个KTV也在曹天的势力范围之类,每年都要缴纳丰厚的保护费给他,但凡有人在这里闹事,曹天的手下会比警察先到现场维持秩序,黑道解决不了的麻烦才会交给白道处置。
“君君,你不是说要带我看看你那个帅到天上去的男友吗,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物,把我们聂大小姐迷得死去活来的。”曹天龙行虎步,一进包房就投射出强大的气场,几个西装革履牛高马大的跟班在包房外停住了脚步,十分恭敬地关上了包房门。
聂蒙君则是面带娇笑地挽住曹天胳膊,显得十分亲昵,她俏皮地跺了下脚,娇嗔道:“天哥,就知道取笑我。”
骆里悄悄地对陆昕说:“这曹天好年轻啊,我以为有50多岁呢。”
陆昕也是压低了声音:“去你的。人家曹天才25岁。足足比你幻想的年轻了一半,你那什么脑袋啊。”
聂蒙君先将曹天引到了骆里和陆昕面前,两人即刻默契地终止了窃窃私语,毕恭毕敬地站起身。
“天哥,这俩玩意儿是我闺蜜。”
骆里和陆昕礼貌地对着曹天笑了笑,曹天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一瞬,最终眼睛定在了骆里身上。
骆里脸上立马涨的通红,不知所措地看向聂蒙君,又看向陆昕,眼珠子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希望得到帮助。
曹天突然哈哈大笑:“君君,你这个闺蜜太有意思了。”
聂蒙君感应到骆里的求助眼神,即刻扯住曹天的手臂:“没意思没意思,就是个二货。天哥,我带你去看我的男朋友。”边说边拉着曹天往另一个方向走。
曹天收走了停留在骆里身上目光后,骆里长长舒出一口气。
角落里的骆奕然和许商也从沙发上站起身,两人面上没有任何拘谨,就像是见到一个老朋友,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天哥。”
曹天望着二人沉思片刻后,一脸惊诧之意:“小然和商子?”
与此同时,聂蒙君也对于他们三人的相识表现出诧异神色:“别告诉我你们认识。”
曹天豪气地大笑道:“ 哈哈哈,君君,你那个帅到天上去的男朋友是小然还是商子啊?这俩家伙可都是干大事的人,我曹天是不会看走眼的。”
聂蒙君一脸娇羞地挽住骆奕然胳膊,用行动回答了曹天的问题。
“好好好,这俩小子初中的时候跟过我,我还记得那时候他们就这么高。”曹天边说着边用手在空气里比划了个高度,又接着说道:“中考后这俩玩意儿都屁颠屁颠念高中去了,没想到现在跟电线杆子似的,还都长得人模人样的了。”
骆奕然和许商都是含蓄地笑着,表现得既不奉承也不失礼。
聂蒙君却接过话头:“天哥,你的小然和商子现在可是深大的学生呢,早就不混你那什么黑社会了。”
曹天略显意外地楞了一下,随即脸上又堆满了笑容:“好哇!俩小子可真有出息,我坐牢那一年,还知道跑去念书。不像我那些蠢钝的弟兄,傻傻在外面等了我一年,结果还是只能做黑社会。”
聂蒙君自然没听懂曹天这话中带话,满心以为曹天在夸赞她的男朋友,她把头依靠在骆奕然肩膀上,面上带着无比骄傲和幸福的神色,这样的神情也同样浮现在了许商旁边的苏玉洁脸上。
接下来就是一场三个男人逢场作戏,在场没人知道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而他们之间却是心知肚明。他们合力演的这场戏,既是演给在场所有人看,也是演给自己看。
随后骆奕然热情地邀请曹天入座,并把曹天安排在了他和许商中间的位置,与此同时许商斟满了三杯酒,三人端酒碰杯之后一饮而尽,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和谐自然,三人面上至始至终都保持着笑容,常人根本无法察觉出异常。
包房里的另一个角落,曾亚突然将脑袋凑到骆里面前:“里子,你那个老情人真不简单呵,竟然和曹天那么熟。莫非上次在火锅店英雄救美的就是你的老情人?”
陆昕一把将曾亚的脑袋推开,没好气地说:“关你屁事。你能不能让你那只泥鳅消停点,一晚上都听她在嚎,我发誓我已经听觉疲劳了。”
曾亚仇视了陆昕一眼,就离开了这个角落。
其实曾亚只是无心一问,却让骆里心脏如同放置了块大石头般梗硬。许商为什么会和曹天认识?许商的过去究竟是怎样?许商为什么要瞒自己?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不解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她整个大脑,想捋顺思维却又无从下手。最后,她想到了陆昕刚才对曾亚说的:“关你屁事。”,这个答案也许是现时现刻回答这些问题最恰当的答案,也唯有这种自我解嘲的方式才能让自己不累。
是啊,关我屁事。我何必费尽周折去寻找一些没有意义的答案呢。知道了答案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在你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作为一个陌生人的我,就该尽到陌生人的职责。让一个在乎你的人活在你的世界里,这叫爱恋。让一个不在乎你的人活在你的世界里,这叫犯贱。就算无法对你爱恋,可我也不想对你犯贱。
这时,陆昕抢过了邱妮的手中的麦克风塞到了骆里手里,并不停煽动骆里唱歌。骆里茫然地举着话筒,大屏幕上播放的是老歌《红豆》,那首曾经听到会轻轻跟着合,而现在听到只会沉默的歌。骆里用眼角余光瞄到许商和骆奕然正在向曹天敬酒,根本没注意自己,她稍微放松了一点,在心里对自己说:“骆里,你没这么多观众,不用活得那么累。”
闭上眼睛,鼓足勇气张开了口:
A段唱完的时候,骆里缓缓睁开眼睛,发现曾亚又将脑袋凑了过来:“骆里,你大爷的,唱那么好还一直藏着掖着,敢情你丫也是个装货!”
陆昕又一把推开曾亚的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要不是你那只泥鳅一直霸占着麦克风,我们里子早就发挥了。”
骆里不太关心陆昕和曾亚拌嘴的内容,她情不自禁将眼角瞥向某个角落,发现骆奕然许商曹天竟然没在喝酒,皆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大屏幕。
她惊惶失措地收回视线后,心跳莫名加速,感受到从脚底涌起的剧烈气流。B段开始了,字幕的浮动球在一个个减少,骆里却完全傻掉。
完蛋,唱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硬物堵住似的。歌词都滚动了两句,自己还找着调。
陆昕和曾亚也因为骆里AB段发挥成两个水准而面面相觑,整个包房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
“尴尬”和“窘迫”这两个老朋友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骆里在心里暗骂着自己死没出息,正打算放弃喊切歌
骆里不知道哪里哪来的勇气,竟然和许商合唱起来。许商不时变作和声,让骆里的声音更突出,不时变作主唱,骆里就会把声音变小。两人默契地合唱着这首《红豆》,仿佛置身在一种旁若无人的动容情景之中,感受着内心深处那婉婉涌动的缕缕哀伤。地球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又仿佛旋转得飞快。正如我们以为心脏停止了跳动,其实是心脏跳动得太急促使我们来不及去感受。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去看细水长流。”
一曲完毕,包房里响起掌声。人人都在鼓掌,人人都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只是苏玉洁的温婉笑容中夹杂了一些僵硬与牵强。骆里没有转过脸去看许商,正如她知道许商不会看自己一样,以上情况不过是两个陌生人合唱了一首歌,仅此而已。
一切一切又回复正常,地球依旧自转公转,心脏依旧以正常频率跳动。
这一天是聂蒙君19岁生日,这一天是聂蒙君19年来最开心的一天,因为这一天骆奕然送了她一条小熊的项链,并且在众人面前吻了她。
大一下学期,骆里以全部科目挂掉的成绩而画上了句号。
回想整个大一生涯,可谓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挂科,打架,迟到,旷课。骆里已然在悄然无息渐渐流逝的岁月里被磨砺成了校园的边缘人物。浑浑噩噩的一年,她丢掉了许商,送走了朱琳娜,打倒了李心语,羞辱了沈秋狄,结交了聂蒙君曾亚两个死党,亲近了骆奕然,还有一直都在的陆昕。如果把大一的生活比作一个钱包,总体上来说,她还算达到了收支平衡的状态。
百无聊赖的暑假,骆里每天都茫然地帮着骆振华看守小卖部,每天都过着不痛不痒,不累也不爽的日子。她除了浑身提不起劲儿还隐隐感到一种颓废。
未来的路开始模糊不堪,她不知道她以后能干什么,或者说她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价值。记得才考入深大的时候,她满怀雄心壮志要给老爸买栋别墅,可完全没学进专业的她,当初的愿望真的变成了愿望,或许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梦想远离。
这天,骆里照常早起打开了小卖部的门。盛夏清晨的天穹呈现出微微透明的淡蓝色,橘黄色的晨曦渲染开来,就好像蒙了一层浅色的柔软的丝质纱巾,门外的大树树叶随着若有似无的晨风轻轻颤动着,宛若含羞的少女微微眨动的睫毛。空气中漂浮着夏日清晨独有的清香因子,吸入鼻中,可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阳光投进小卖部里,均匀地散落在狭小拥挤的空间里每个角落,却照不进她的心里的那片荒芜。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她自己给自己定下的生日,这个秘密只有小卖部外的那颗大树知道。8岁那年,她用小刀在树杆上刻上了歪歪斜斜的几个字:7月7日是骆里的生日。
每年的生日都会被这个世界所遗忘,没有祝福,没有礼物,也没有蛋糕,甚至没有人知道。对比聂蒙君铺张热闹的生日场景,她的生日只能用凄凉来形容。但她脸上仍旧挂着和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将苦涩和微酸深埋于心中。
只是骆里没想到,今天第一个打交道的竟是一个快递工作人员。
“骆里是吧?在这里签个字。”工作人员将一个手掌大小的四方形包裹递到骆里手上。
“我的快递?”骆里诧异地问。
“你是骆里就是你的,你不是骆里就不是你的,反正地址写的是这里,我只是负责送。”工作人员一脸不耐烦。
“那要万一我不是骆里呢?你这不是耽误人吗?”骆里因为工作人员的不尽责而有些愠怒。
“我管你是不是骆里,我只管把东西送到地儿。我工号是3699。随时欢迎投诉。那也就是一包烟的事,我和客服关系铁着呢。”工作人员扶了扶他深蓝色的鸭舌帽,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之后骑着他的摩托车扬长而去。
骆里怔怔地望着3699越来越小的背影,现在的快递公司服务态度真叫人无言以对。骆里当然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电话费去对付一个傻帽。
她拆开手中那只包裹,里面是一只粉蓝色的小铁盒子,盒子上贴了张乳白色的心形卡纸,卡纸上写着:
“19岁生日快乐。”
骆里怀着忐忑和激动心情,用微颤的手打开了小盒子,里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