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正月里来正月正，正月里来挂红灯……”马骅盘腿坐在炕头上边哼哼小曲边摆扑克，张霞则坐在炕柜边默默地为丈夫准备替换的衣服。
马玉洁边抽泣边帮妈妈整理衣服，马经夫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凝视着即将背井离乡的父亲，躺在被窝里的马经天正脸冲墙壁掉眼泪。
张霞嗓音沙哑地说：“老马，你别唱了行不行？”
“行，不唱就不唱。”说完马骅故作轻松地继续埋头摆扑克。
“上山下乡，走五七道路，六二六送医疗到农村，这些都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号召我坚决拥护。可你的身体一直不好谁不知道，医院有那么多年轻力壮的不派凭什么非得让一个病号到农村去，这不是欺负人吗？不行，明天我上医院找你们领导去，他们要是不改派别人我就让大伙给评评理，实在不行我上卫生局告他们去。”张霞越说越是生气。
马骅放下扑克瞅着妻子劝慰道：“老伴儿，别生气，你到医院去找连半点用都没有。有病？身体不好？和他们说这些根本没用，你以为他们还有人性吗？”说到这儿马骅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
“疾恶如仇，见义勇为？哼！吃一百个豆子也不知豆腥气味，你说你一个普通老百姓总打什么抱不平？唉——要不是非跟着参与李大夫的事儿就这样的身体能让你去农村吗？”张霞忍不住埋怨了几句。
马骅气呼呼地反问道：“你还有没有点儿正义感？老李死在工作岗位上医院不该负责吗？老李扔下瘫巴老婆和一大帮孩子医院不该管吗？张霞，按你的说法我是多管闲事儿呗？怎么，难道一个人连是非观念都不该有吗？哼，如果每个人做事儿都没有原则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我多管闲事儿？不管咋说让我带头这么一闹腾李大夫的大孩子接上班了，那几个小的医院就得一直抚养到十八周岁。哼，吃一百个豆子也不知豆腥气味？没错，遇上该管的事儿就是吃过九百九十九次亏我也要管这第一千回！”
好！说得太好啦！爸，长大后我也要做你这样的铮铮铁汉。感到热血沸腾的马经夫在心里呐喊着。
“唉！”张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尔后用商量的口吻说：“老马，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看这回你也别再自视清高了。明天你到单位和院领导好好谈谈，到时多说点儿拜年话，人心都是肉长的……”
马骅打断妻子的话头：“想我和他们说拜年话那是做梦，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在家教育教育孩子。张霞，你就别往下说了，我宁可下乡也决不跟他们递小话。”说话间气得浑身乱颤的马骅哆嗦着去兜里掏药。
马经夫连忙找出管装的救心药“硝酸甘油”倒出两片塞进父亲嘴里，全家人屏住呼吸焦急地观察马骅用药后的反应。
少顷，马骅睁开眼睛长吁了一口气。马骅看见家人担心的目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说道：“别怕，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
“哇……”地一声马经天率先哭起来，马玉洁也情不自禁地抽泣着，马经夫则满面忧虑地望着这一切。
张霞叹息道：“唉——就你这身体去农村能行嘛！老马，大哥不是重新出来工作了嘛，要不然我去找找哥哥让他和你们医院领导打个招呼。虽说哥哥刚被解放出来，但哥哥作为省医院的业务院长和你们区医院的领导过个话他们肯定能给这个面子。”
“你敢去！我大哥清高一辈子又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我可不能让他为我去跟那些卑鄙小人点头哈腰。你就不用说了，我宁肯下乡。”说到这儿马骅语气一变，平静地说：“再说了，农村空气好，说不定还因祸得福呢！”
张霞思索了一下语气坚定地说：“要是非去不可我陪你去。”
“你去？你去孩子们咋办？”
马玉洁姐弟几个不约而同地抢着说道：“我们都去。”
马骅挺了挺腰板，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不行，家不能去，孩子们更不能去。刘家屯太穷，你们在那儿生活不了。再说，现在休学都快二年了，我估计用不多久学校就会复课，不能为我影响孩子们的前途。”
张霞凝视着丈夫，不无担心地问：“你一个人行吗？再说了，你也不会做饭啊？还有，谁给你洗衣服呀？”
“有山靠山，无山独立，这些事儿还难不住我。老伙计，倒是家里的担子都落在你一个人身上，这回可够你受的。”一向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的马骅破天荒地对妻子客气起来。
想到体弱多病的丈夫即将背井离乡孤身在外，想到丈夫被扣押时自己一个人支撑门户的艰辛，张霞不禁潸然泪下。
“爸，我不让你走，我偏不让你走。”马经天哭喊着搂住父亲。
马玉洁哽咽着拿起手巾为母亲擦拭泪水，马经夫默默地注视着满脸病容的父亲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瞅瞅妻子再看看孩子们，一贯讲究男人尊严的马骅把脸别了过去。一瞬间，这位硬汉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
第二天，马骅拖着病体到百里外的农村卫生院报到去了。这个满怀报国之情的高级知识分子带着困惑走了，他想不通成百甚至上千万的人为什么要被弄得妻离子散，他不知道中国到底是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