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个。”舟敬随手抓起一把干草,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和娜塔莎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冲着向晚笑了,但语气没有丝毫笑意:“你说对了一半。佣兵确实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而我们,不属于滢国也不属于烨国,我们算是……”舟敬寻找着合适的词,“公益团体。”
向晚抿紧嘴唇没有说话,她在脑海中斟酌着舟敬的每一个字。
“你看,我们为别的国家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至于我,真的是个佣兵哦。我知道你不信,这是我的纹章。”
第一次听到舟敬说这么多话。而直到很久以后向晚才总结出一向少言寡语的舟敬突然话痨的原因,那是因为:他在为忽悠人做准备。说话的时间里,他脑海中已经飞速构架了一个精妙的谎言,其中主体部分是真实的,不怕你会去验证,他在细枝末节上做一些改动,而这些小改动很容易误导听众的观点。避重就轻和偷梁换柱是他的拿手好戏。
舟敬掏出纹章在自燃粉中蘸了蘸,印在手里的干草上。魔法辉光随着火焰酝酿开,烟雾中出现了舟敬的脸,注册佣兵的时间,任务的达成数和成功率。佣兵这个职业群体大部分是西方人,但来自东方的佣兵也并不是没有,各大城市都有佣兵工会。
纹章是为了佣兵管理而开发的魔法用具,采用某种简易的方式激活,记载了佣兵的个人信息便于雇主筛选。因为佣兵行业的危险性,佣兵工会规定纹章每年更换一次,过了日期而没有更换纹章的佣兵大多凶多吉少,他们的信息也不再出现在佣兵工会的登记资料中,考虑到有的任务可能长达数年和部分佣兵暂时性的歇业,纹章换取的时间上限是一百年。如果一枚纹章超过一百年都没有更换过,纹章的持有者视为自动注销了佣兵身份,那一枚纹章也会自动失效。而纹章是不可以转赠或继承的,纹章的持有者在拿到属于自己纹章的同时,即和纹章签下血契,除非是纹章的主人,没有人可以使用这枚纹章,所以这东西做不了假。
看到向晚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佣兵上,舟敬顺势踩灭火焰,连着之前燃尽的火药灰烬一起踢散在房间里。
娜塔莎皱了皱眉。
“我要睡会儿,后半夜还有得忙。”舟敬说着大大咧咧倒在铺了干草的床上闭上眼。这算是下了逐客令。
向晚的房间安排在旅店二楼,和上次的房间比邻而卧。娜塔莎把向晚送到房间,提起长袍的裙摆行礼:“祝您晚安,向晚小姐。”
“谢谢,娜塔莎……姐姐。也祝您晚安。”
娜塔莎报以微笑,替向晚关上房门。向晚贴在门后屏住呼吸听着娜塔莎的脚步声,确定娜塔莎已经下楼。向晚试了试房门,并没有上锁,随后她在窗台捧回一团积雪放在铺着牦牛皮的床上,她面朝那堆积雪躺了下来。向晚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但她不会坐以待毙,一个潦草的计划在脑海里形成了。
夜空中没有潮月,在那样明亮的光源下,这可不是什么好点子。
回房间的路上,娜塔莎压低了声音对向晚说,放心,我们不会对你不利。在其他人眼里,你已经是我们的一员,如果离开,说不定迎接你的就是利刃。
娜塔莎不是善于说谎的人,或者说,立刻就会被识破的人,看着她真挚的眼神,向晚点点头。不论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有选择权利!她在心里默默的想。
向晚摇摇头。甩开思绪闭上眼睛。积雪融化后冰冷的水沿着毛皮的起伏流淌,向晚觉得脸颊发凉。她坐起来,牦牛皮上的雪团只剩斑点大小,向晚看向窗外,只有夕月的影子。
她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站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黑暗。她放慢脚步轻轻走出房间,大厅里只有篝火和壁炉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红霞。向晚想起老旧楼梯的嘈杂,她捏起牧师袍跃到护栏上,随着楼梯护栏的弧度滑下,落地没有一丝声响,她轻得就像一片灰烬。
向晚站在了旅店的大厅,她眼里除了篝火和壁炉的余光一片黑暗。
人的眼睛在不是完全黑暗的环境中经过短暂适应是足以视物的,倘若在黑暗中有一丝光亮而又不足以照明时,人的眼睛会被光亮所吸引,反而看不见黑暗中的东西。
向晚面临的,就是被篝火和壁炉吸引的黑暗。舟敬的警觉向晚已经见识过两次,那是一个可以被咀嚼和打颤惊动的怪物,容不得一点差错。向晚敏锐的感觉在黑暗中铺开,散到大厅每个角落,她每一根头发都在密切注视着空气中最细微的波动。赌上刺客女儿的名义,向晚全神贯注。
向晚凭着记忆,在吧台后的地板附近摸索着,很快她摸到一条浅浅的缝隙,然后是把手。她试探了一下,没有找到机括,转动手指唤出袖剑,沿着浅浅的缝隙寻找着锁闸。底下传来一声闷响,是锁闸断掉的声音,向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好长时间没有敢动一下。
一片寂静。
向晚嘲笑自己一番,掀开地窖门溜了进去。
轻轻放下地窖的门板,更浓烈的黑暗包围了她。脚下触感是潮湿的木质楼梯,向晚倒挂在楼梯的边缘向下挪动,不一会儿她的手就探到了地面。
阴冷的潮气扑面而来,向晚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她感觉异样,好似舟敬的面孔随时会从黑暗中探出来,心跳剧烈得快要把她震散架了。
向晚!向晚你太没用了!深呼吸。冷静下来。
向晚落到地面,摒弃那隐隐作祟的异样拾起沙砾向四周扔去,听着细小的声音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地窖轮廓。整个地窖的规模和头顶的旅店大厅相当,以中线为轴隔出了几个空间,就像大厅的客房。
没有光。完全漆黑一片。向晚想起父亲曾经给她讲过一个叫做盲人摸象的故事,她随手捡起更多沙砾,向前方丢了几粒。似乎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向晚一只手摸着边缘一只手继续扔着沙砾走入了正对着她的地窖房间。
舟敬曾提到“死了一个”,所以向晚做好了摸到尸体的准备,但她的手触碰到某个物体的时候,她还是吓得缩了回去。
头发么?!向晚调整着呼吸和心跳。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到了一堆头发,这事儿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向晚再次伸出手,这一次袖剑在前。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刚才的物体,袖剑上刺穿的感觉已经沿着手腕传来,她大胆的摸了上去,是一株白菜的菜叶。紧接着她摸到了更多的白菜,还有胡萝卜,番茄,上下层的间隔里更是堆满了玉米面粉土豆之类的蔬果,这个房间里放着过冬的储存蔬菜。晨星的蔬菜都依赖进口,这个狭小的地方堆得满满当当。
虚惊一场,向晚暗骂自己没用。
下一个的房间里,向晚发现了酿酒的器具和盛酒的木桶,再然后是存放农具的房间。当她站在第四个房间的入口时,不安的感觉越发明显。房间里散出淡淡的血腥味和肉香,在房间里向晚摸到了肉干和一些覆盖着冰雪的鲜肉。
她抓起几块肉干塞进兜里,这些节省一点儿足够对付三天左右。她想到房间的另一头去拿更多肉干时,脚下被一个松软的大物绊倒了。为了不发出声音,向晚迅速用双手支撑住身体,两块肉干从口袋中滑落,向晚一急张嘴咬了下去。如果有人看到一个人在黑暗中做俯卧撑也许并不会觉得奇怪,但做恶狗扑食的动作就有些滑稽了。
向晚立刻重新站起来,反正在黑暗中没有人看到,也不用害羞。向晚没有多想,凭着感觉向房间另一端探去。她摸到了……白菜?
不,这次摸到的是头发!
胆子越吓越大看来是真的,向晚没有犹豫,心里甚至波澜也没有,她冷静而迅速的检查着:那是一个被反绑在椅子上的女人,并没有明显的伤痕,她低垂着头,皮肤冰冷,不知是死是活。
向晚探了探她的鼻息,气若游丝。但舟敬之前说死了一个……向晚回到刚才被绊倒的地方,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了晨曦徽记。魔法的微光不足以照亮整片空间,晨曦徽记涌动的光芒充其量不过是一只萤火虫罢了,但是这点微光已经足够。向晚看到了刚才绊倒她的东西,那是一个躺着的人,略微有些浮肿。看衣着竟是前些日子给向晚打酒,安排房间的旅店伙计,他的瞳孔涣散,神情痛苦不堪,显然是死前受了极大的折磨。
向晚面无表情走向被绑着的女人,抬起她低垂的头颅,向晚认出来,是寒风旅店那位招待她过夜的老板。向晚拿出肉干嚼碎,喂到女人嘴里。刚开始向晚嘴对嘴的把肉干送进女人喉咙,三五次以后,女人尝到了香味,求生的本能令她无意识的咀嚼着。
女人缓缓睁开眼睛,向晚怕她会突然大喊,立刻捂住她的嘴。女人疯狂的挣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向晚忽然想起自己在洞窟里躲避风雪遇袭的事情,而现在攻守双方的角色正好互换了一下,她看着女人惊恐的面容忽然饱含恶趣味的笑了。此刻终于明白了舟敬恶趣味的笑容,这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笑容,是计划周详对一无所知的凌虐欺辱,是猎食者对猎物的玩弄。
向晚并没有注意到,也许就在这一瞬间,她心中某些东西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