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缓缓移开手掌,轻轻说道:“不是你们。”
三使同时松了一口气,对望一眼,江雪重上前说道:“此间事情如何安排,且听无忧禅师安排。”无忧缓缓落下泪来,笑道:“一切是缘,来也空空,去也空空,何须执念,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各位施主莫怪。”三使纷纷谦让,便去寻了工具,随无忧指引,将一众尸身葬于后山,期间听他所言,梵空寺七十五僧侣,竟圆寂七十三,他正值云游苦行,未能共赴师门之难,此刻便仅剩他和小沙弥二人了。但相较梵空寺惨剧,三使更关心的是教主,钟离玉呆站半晌,又回到火堆前与那白衣少女同坐,不发一言,三人谁都不敢问,只盼他不至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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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只剩钟离玉和商齐二人,还有昏睡着的小沙弥,钟离玉终于怔怔开口道:“如果我不是沐教教主,你还会救我吗?”
商齐望着火堆,缓缓说道:“恐怕不会。”
“哦。”
“嗯。”
“你要到哪里去?”
“丹阳,孟婆山庄。”
“我可以一起去吗?”
“随你。”
“你愿意嫁给我吗?”
“不能。”
“为什么?”
“我这辈子不会嫁人。”
“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
“哦。你喜欢我吗?”
“喜欢。”
“我不是教主,打架又打不过,你也喜欢?”
“喜欢。”
“嫁给我啊。”
“不嫁。”
“你带我去见你爹爹,我非娶你不可。”
“他不会见你。”
“见不见是他的事,我要娶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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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众人在灯芯殿内围炉而坐,饶是江雪重如此见多识广,都想不出究竟,最终,无忧决定上一趟半道红,请教骆桑桑天下竟有何人,能凭一己之力击杀梵空寺七十三僧众。沐教三使均知,无忧说是请教,实则已怀疑骆桑桑是凶手,但这也在情理之中:一举灭门梵空寺,天下除了半道红主,还能有谁?
江雪重日间与无忧交手,对其修为颇是敬重,默默寻思道:“此子孤身上得半道红,莫说凶手真是骆红主,即便不是,激愤之下言语不和,骆红主又岂会容他全身而退?不过年纪轻轻便妄送了性命罢了,更连梵空寺仅余的香火也断了。虽然我教和梵空寺纠纠缠缠斗了几十年,如今驰之援手,方是大丈夫所为。少了这么一个对手,实乃憾事。”心下想定,便悄悄向庞相使了颜色,庞相知机,起身向钟离玉拱手道:
“启禀教主,梵空寺逢此大难,我沐教同为武林一脉,又阴差阳错背了嫌疑,属下以为,我教当有使者,与无忧禅师一同前往半道红,拜访骆红主。”
钟离玉心中认同,但让他想个正经计策却是难事,便说道:“三位使者阅历比我多得多,你们想想看怎么安排,好让那半道红知道,梵空寺还有无忧、和这位小师傅,也还有咱们沐教的朋友,要讲理,咱们好好讲,要打架,咱们怕过谁来?”
庞相听他言语得体,心下甚喜,恭敬说道:“属下有一计较,教主且听听看合不合适。此番前往半道红,仍是以探访为先,人多了不妥,教主亲身前往,更是不妥。属下听闻,江使者十五年前曾与骆红主有一面之缘,这便有劳江使者,随无忧禅师同去,此是其一。其二,梵空寺众高僧潜心佛学,极少与人过节,如今遭此暗算,属下担心,凶手的目标不仅是梵空寺,属下明日便赶回南冥山,告知众人防范偷袭。最后,我教虽与各派多有不睦,但心中始终光明正大,绝不屑此宵小之为,这便有劳骑术最精的水使者,飞马前往各派示警。且听教主定夺。”
钟离玉见他安排如此妥帖,哪还有什么意见,心中更感激的是,他没有提出让自己回南冥山坐镇,也让自己能够再与商齐同行。
无忧慎重致谢之后,众人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围在火炉前闭目养神,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众人于念恩山下道别,钟离玉本想向无忧讨那“十方念”,但此等情境,终于说不出口,便想着再另寻他法就是,倒是庞相把他引到一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这位姑娘人品清雅,但属下不敢问其来历,还望教主一路小心周全。”
“教主大喜,阿提有了身孕,约莫在八月诞子,教主如若此间大事已了,可回南冥山一趟。”
此时,男子三妻四妾仍属寻常,阿提是钟离玉的贴身婢女,两人情感笃深,纳她为妾是迟早的事,但如今她有了身孕,自己竟就要当父亲了,钟离玉心中巨震,半晌说不出话来,那自是欢喜非常了。
钟离玉稍定心神,望了望站在远处的商齐,向庞相吩咐道:“庞使者回到南冥山,吩咐大家好生照料阿提,也替我转告阿提一声,我必定在八月之前赶回,让她保重身子,勿要挂念。”
庞相领命而去,其余人也分别与钟离玉道别,望着无忧和那小沙弥渐渐远去的背影,钟离玉仿佛看到巨大的宿命压在两人身上,蓬勃百年的一代名门,一夕之间竟一息仅存,孤留在风雨飘摇的路上,追寻新生,而那新生是否会如愿而至,谁又笃信,谁又可知,唯有盼那日日诵念的佛祖菩萨,能够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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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玉和商齐回到西安城,本想马上赶赴孟婆山庄,再去拜见她的父亲,但依商齐之意,梵空寺惨遭灭门的消息一旦传出,必定震动朝堂民间、震动整个武林,干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凶手说不定不舍得就此离去,而是躲在西安欣赏自己的杰作,两人多留几日,说不定能寻着些线索。钟离玉听之有理,又希望和商齐多呆些时候,两人便又投了客栈。
果然,第二天西安城便爆炸开来,官府兵马挨家挨户盘问,各路武林人士却纷至沓来。钟离玉和商齐两人打扮成当地富家公子小姐的模样,每日里在各处茶楼和食肆探听,夜里又曾蹑回梵空寺,却打听不到任何新鲜线索,只听坊间多有传闻,要么是那个有颜色的人、要么是那个带水儿的教下的毒手,一听便知,武林中人果然把这桩事儿摊在了骆红主和沐教的头上。
这日,钟离玉和商齐便要离开西安,出了城门,见几十人围着贴在墙上的告示,好奇之下,钟离玉便挤了进去。看得几眼,无非是告知天下,梵空寺之事已惊动天子,百姓务必主动提供线索,不得藏匿凶人之类,钟离玉刚要挤出,忽然感觉有人拍向自己肩膀,下意识抬手,便拿住了一只手腕,转头看去,又惊又喜:竟是绿娘子陆萍萍。
两年未见,这位姐姐脸上更添风霜之色,眉目未改,两鬓却白,钟离玉心中激荡,也不顾旁人理会,自是拉着她走出人群。其实陆萍萍心中惊喜更甚,自己虽然并非出招偷袭,但钟离玉轻轻巧巧却拿住了她,这位少年的武功显然远胜当年。
“你长大了,真好,真好。”抚着钟离玉的脸庞,陆萍萍欢喜道。钟离玉却道:“姐姐你又辛苦了。”
陆萍萍心中一酸,又极是温暖,她痴爱文白首而终身未嫁,把大好年华都蹉跎在江湖之中,此事人人尽知,但谁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只赞道绿娘子潜心武学,风采更胜往昔。一句“辛苦了”,实是她多年未闻的体己之话。当下便抹了抹泪水,又向站在一旁的商齐笑道:“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瞧姐姐为老不尊,笑话了。”
钟离玉把商齐拉过来介绍一番,见两人言语颇有亲近,心下甚喜,便想找个地方,一叙别来诸事,陆萍萍却推托另有急事要办,钟离玉一再询问之下,她才说道:
“文野阳和武月命悬旦夕,我要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