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有些事真的要好好想想。
山衍躺在我的身边,呼吸绵长,正是好眠。我想,我要是死了,他会睡得更香罢。
经年已过,我犹记得那一年山太傅家中那个清隽的少年在庭院中安静地看书的情形,真是什么样的家中生出什么样的孩子来,彼时的我只知道怎么逃学,怎么溜出宫去玩,哪里有他那般用功?
我笑嘻嘻地走过去,拍了拍山衍的肩头。
山衍书啪嗒掉在地上,慌忙跪拜:“殿下。”
我扶起他来,对他笑,“你以后跟着我罢。”
山衍抬头不解地看我,我笑,“你在我身边,我也好用功读书呀。”
山衍亦笑,笑容非常清澈,我想,我彼时年岁不比他大,但也不会有那么纯净的笑。
山衍说:“好。”
这个“好”字,听得本王那个心花怒放。
可彼时,山太傅却跟吃了什么药似的,非要送儿子去寒冷的辽东去学武,说这个孩子天生体质偏弱,需要强身。
啧啧,山止言那老樵夫,本王可看出来了,就是觉得自家儿子精贵,不能让他跟了我,受了污。
不让就不让吧,本王大度,不与他一般见识。
可山家人命里就和我不对盘,皇兄给我选王妃,选谁不好,偏偏选中山止言家的小姐,本王还没说什么呢,山止言就已经血溅金銮殿。
不过好在,山衍因着这事倒回到长安了,可山家人真的是,想法就是和常人不同。
我说:“你来吧,你阿姐就不用嫁过来了。”
哪里晓得他山衍和他死老爹是一个德行,宁愿跪在雪地里跪一整夜,就是不低头。
好吧,就你们山家人有脾性,有脾性你就永远跪着……
正想着,心间一阵绞痛,痛得本王直抽搐,边上的人也醒了,微弱的灯光下,蹙着眉头,过来扶住我的肩。
我问:“是不是很恨我?”
山衍没有反应,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都是这般,我都已经不记得了。本王从一个青葱的少年到现在将死之人,时间久得,屋前老槐树上的鸟崽都换了好几茬了,他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我也没有反应,侧过身去睡觉。
或许,本王应该有点反应的,以后想反应也没有机会了罢。
于是,本王哭了。
我想,作为朝中最大的毒瘤,我死了,应该是没有人会哭的。我只是不明白,我怎么就变成恶人了。
想当初,我不学无术,还不是因为,如果我太有出息了,别人就会认为我对那个位子有所企图?就凭这个,那个老学究就这么看不起我。
我喜欢男人,还不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堕落?就因为这个,那个老学究就不想让闺女嫁给我。
真是,谁稀罕那个位子?
真是,谁真的就喜欢硬邦邦的男人?
好吧,那我就恶得更彻底点,你山家人骨气,那就用你山家人的血来为我铺路。
想想,真******解气,窝窝囊囊过了那么些年,没有什么比那事更让我解气的。
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很诡异,老子不稀罕那位子,可皇兄一走,老子他妈就辅政了,这时候没人担心老子篡了我那小皇侄的位子了。
老子不是断袖,遇上山家这宝贝儿子,老子他妈就断上了。
“山衍,我喜欢你。”
我说了,这话我第二次说,第一次在我还很良善的时候,他当时的反应我现在都记得,迷茫了许久,“哦”了一声。
后来我就懒得说了,说了他也不信。
第二次说,就是此时,我已经没几天活头了。我这颗毒瘤被挖去,那该是举国欢庆的吧。真是便宜了萧家父子。不过,也无甚不甘的,这就是命,好赖都是命。
如若有不甘,今晚过后,这句话过后,也不存在了。
这样也好,遥记得那幅图景也好,只身做个看画人,足矣。
后记:次日,容恪薨。